之后看回陈洵,说了句:“交给你了。多多动员,把大家的运动积极性调动起来,能行么?”陈洵一愣,之后连忙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张清嘴角露出一丝笑,点点头,临走前朝窗边的纪廉扫了眼。纪廉也正看着他。眼神与其说是无意的“注视”,用“审视”来形容更为贴切,令他浑身不舒服。张清不由收起笑。即使在办公室里跟他道过谦,写过检讨了,纪廉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这小子还是没原谅他吗?张清不禁想。
第二天清早,高一办公室门一开,陈洵就如约把一份五百字检讨放在了张清的桌上。
为了这份检讨,他昨晚憋到了凌晨一点才写完。
以前陈洵也不是没写过检讨,但都是网上搜了随便抄点就罢,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通篇靠自己写完。
早读结束,陈洵去找纪廉一起上厕所,刚起身,抬头突然看到了张清,登时一愣。
张清站在门口,视线对上后,他朝陈洵招招手。
“你,还有纪廉,两人来一下办公室。”
陈洵愣怔了几秒,立马明白过来,回头冲纪廉神秘兮兮地笑。纪廉回看他,眼神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等陈洵和纪廉进了办公室,张清已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他的座位上,手里捏着张A4纸,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字。
等纪廉走近,他将纸递到他面前。
“纪廉,这是老师写给你的检讨。”
纪廉默不作声地接过纸。陈洵看张清一眼,将手搭在纪廉肩上,凑近了去看纸上的内容。读过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老师,您能说到做到,这点我还是很服您的。”他冲张清道,竖起大拇指,“而且检讨得还挺深刻,态度十分端正。”
张清面露愠色,转又暗自叹了口气。
“你的检讨我也读过了,写得也很深刻,态度也很端正,就是字写得太丑了,实在难入眼。”
陈洵笑起来:“那是,我熬夜到凌晨才写出来的。”
纪廉看完检讨,转头看了眼陈洵,又望向张清。
“老师向你表达歉意。该说的话我都写在这份检讨上,回去后你可以再详看一遍。今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
张清说到这,顿了顿,又问,“关于你坐窗边的事,你要换位置么?”
纪廉沉默着摇了下头。
“好。”张清说,“希望你能原谅老师。老师当然是希望你在江阁能取得更多成就的。老师是以你为荣的。”
纪廉看着他,没有说话。
放学回去的路上,陈洵走在一旁,也不看路,侧着脸直盯着纪廉的侧脸,颇有耐心地等着。直到纪廉如他所愿,终于转过脸来。
“为什么他要写检讨?”他问。
“你终于开口问了。”
陈洵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昨天我被张老师叫去办公室,他提到了你。他好像对你有很深的误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他把你调到窗边的事,就跟他理论了一番。”
陈洵说到这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
“我告诉他,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他不该用有色眼镜看你。最后我说服他了。本来就是他理亏,他也没多刁难我。”
纪廉没有说话。
“纪同学,你说的那句话,我记到现在了。什么鬼不鬼的,以后别再说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看着纪廉,说。
“你和我一样,好好活在大太阳底下,你是天才,不是什么鬼。”
“我不能晒太阳。”纪廉纠正他。
陈洵一愣,随后耍赖似地拔高了声音:“别挑我刺嘛。”
缓了口气,他又说,
“虽然你性格可能是怪了点,但这世上本就什么样的人都有,哪可能每个人都按大众喜欢的样子活着,那多没趣。”
他停下脚步,手搭到纪廉肩上。
“所以,既然你要把我当朋友,以后就不许再那样说自己。”
纪廉站定住,静静地望着他,过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陈洵心中虚悬着的石头落了地,重又笑起来:“这就对了。”
两人并肩走到校门,陈洵很快就找到了白雁,朝她挥挥手,转头又跟纪廉道别。
“明天见!”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在原地停了几秒才开口。
“纪同学,如果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别憋在心里。朋友嘛,就是分担痛苦,分享快乐的。”
纪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走啦!”
白雁嫌弃地看着自己儿子像个傻大个一样朝自己飞奔而来,转头笑着朝纪廉挥了挥手。
得到纪廉的点头回应后,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直到陈洵像座山一样将她的视线挡住。
“妈,走啦。”
白雁“嗯”了声,又换上嫌弃的神情,拉开车门坐进主驾。
过了一个星期,这天白雁接陈洵回到家,没放他进门,而是满脸神秘地让他去车库看一眼,说是有惊喜。
陈洵听了直犯怵,预感不会有好事。
等走进车库,看清了白雁口中所谓的“惊喜”,他差点为沉甸甸的母爱流下感动的泪水。
当初陈洵攒了两年的零花钱,花了八千大洋买了辆SAVA追风9.0山地自行车。那辆SAVA跟了他四年,陪他浪遍大街小巷,高山盆地,结果在一个月前“死”于和汽车相撞,变成了一堆废铁。
此刻车库里停了辆永久牌自行车,是白雁施舍给他的代步工具。玫红色,可折叠,精致小巧,还带后座,骑起来也轻便不费力。
这么具有年代感的爷爷辈自行车,也不知道白雁从哪儿用心淘来的。
陈洵回忆起前阵子和白雁扯皮,贬损她的红色小Polo不经撞,白雁冷笑,说“等你腿好了就知道了”,现在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还要啥自行车呢?陈洵含泪收下这个坐骑,不敢说个不字。
腿脚好利索了,陈洵就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上学去了。
摔断腿后享受了一个多月的上学接送服务就此结束,不过陈洵自得其乐,将小破车骑得飞快,像鱼入大海,在马路间自在穿梭,全然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出的车祸。
班会课上,张清单用几分钟时间说了下运动会的事,下课后却出人意料的将报名表交给了陈洵。
见张清将表格放到自己桌上时,陈洵都呆住了。转念一想才意识到,他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
张清意味深长地看陈洵一眼,转身环顾全班。
“想参加的同学到陈洵这来报名。”
之后看回陈洵,说了句:“交给你了。多多动员,把大家的运动积极性调动起来,能行么?”
陈洵一愣,之后连忙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张清嘴角露出一丝笑,点点头,临走前朝窗边的纪廉扫了眼。
纪廉也正看着他。眼神与其说是无意的“注视”,用“审视”来形容更为贴切,令他浑身不舒服。
张清不由收起笑。
即使在办公室里跟他道过谦,写过检讨了,纪廉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
这小子还是没原谅他吗?张清不禁想。
被张清委以重任后,班里的男生但凡性别是男,不论高矮胖瘦,都被陈洵以殷切的眼神问了一遍:
“同学,参加运动会吗?我看你骨骼清奇,运动会上定能一展风采。”
然而这么一圈下来,真正被陈洵网罗来的只有寥寥几个,本就是运动积极分子。
陈洵十分挫败,放学整理完书包就跑到纪廉桌旁,一屁股坐到桌上,向他倾诉委屈。
“纪同学,你说我是不是方法有问题啊?怎么大家都无动无衷呢?”
纪廉看他一眼,拎着半瘪的书包起身。
陈洵见状垂着头从桌上蹦下来,同他一起出了教室。
出了教学楼,陈洵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扫脸上郁闷之色,神秘兮兮的拽住身旁的纪廉。
“纪同学,今天有空不?”
纪廉沉默片刻,淡淡应了声:“嗯。”
“那去我家陪我写作业呗?怎么样?”陈洵松开他,问,“那天你帮我补了会儿英语,周考我英语立马拔高了二十分,立竿见影啊。今天劳烦您帮我补下数学呗tຊ?”
纪廉听后没做声,下了几级台阶。
陈洵忐忑地跟上去,说:“要是你嫌麻烦的话就算了,不用勉强。我也知道给我这种人补课挺头疼的。”
纪廉停下来,回头朝他点了下头:“可以。”
“可以?哇吼——”
陈洵登时咧开嘴,仗着身高比纪廉高那么十公分,猛一伸手勾住他脖子。
“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纪同学你是个乐于助人的大好人,为了报答你,去泳队前这段时间,我送你上下学,咋样?”
纪廉听后停下脚步,站定了看他。
“接送?”
“对!”陈洵朝他眨眨眼,说,“我有新座驾了,以后不用我妈接了。”
到了校门口,陈洵让纪廉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去车棚取他的永久牌自行车。
憋着笑把玫红色的女式自行车骑来后,陈洵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纪同学,我带你。”
说完长腿往地上一撑,摆出一副仿佛还骑着他的SAVA的豪迈姿态。
“你可别反悔。以后我就骑这车载你了。”
他满心期待着纪廉会作何反应,然而纪廉只是淡定地看他一眼,之后坦然地侧坐上后座。
陈洵笑了两声,俯身塔下踏板:“走咯——”
江阁校门外停着无数高档汽车,陈洵的永久牌自行车穿梭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尤为扎眼,仿佛一下穿越回了三十年前。
几个高一一班的男生路过,看到陈洵的自行车后费解地瞪大眼,看清后座坐着的是纪廉后,更是惊讶。
陈洵咧着一口白牙朝他们挥手,“老子终于有代步工具了!明天见!”
迎着傍晚清爽的风,骑出一段,陈洵朝后偏过头去。
“坐后面难受吗?”
纪廉摇头。
“那你会不会觉得丢脸?”陈洵又揶揄地问。
“为什么丢脸?”纪廉问。
“因为我这车啊。玫红色的,还是女式的,几十年前的款式。我妈她明显故意的,把这古董搬出来要我用。”
陈洵笑道,扭回头耸了耸肩。
“我是无所谓,反正也就一交通工具,能骑就行,总比走路强。而且我脸皮厚,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至于你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陈洵笑了两声,脚下又加快了些,等着纪廉的回答。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纪廉才说话。
“愉快。”他说。
陈洵猛地一个急刹停了下来,睁圆了眼睛扭回头去。
“你说什么?”
“心情。愉快。”
纪廉望着掠过的风景,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你很开心?因为坐在我这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
“嗯。”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陈洵低下头去,脚踩着踏板又骑起来。他想到纪廉去世的母亲,想到高博见到他时仿佛见了鬼,低头将车踩得飞快。
纪廉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更希望葛佳坐你后面?”
陈洵耳朵尖登时红了。
“我警告你,别瞎说啊,不然我可撇下你自己回家了。”
没再听见纪廉说话,他回过头去,却见纪廉正仰头专注地看着什么。
陈洵停下来,脚撑住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从这个地方望过去,恰好能避开建筑物的遮挡,完整地看到江阁校园中的银杏树。
纪廉扬起下巴,出神地望着它。
陈洵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而跟着望向银杏树。
被大片薄云遮掩的夕阳余晖下,银杏树撑开茂盛的枝叶,安静地伫立在天地间,微风吹过时像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