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南楚连日暴雨。
河水上涨,冲垮了堤坝,暴涨的河水像疯狂的野兽,挟裹着玉米杆、树苗,汹涌地向沿江的村镇奔去,肆虐的洪水像猛兽一样扑向了深夜中熟睡的人们,当人们互相叫喊着冲出门的时候水已经没过腰部,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互相叫喊着、搀扶着向街后的山坡上逃命。
南楚百姓死伤惨重,陈迦陵与白曦的大婚也因此延期。
牢狱中,独孤焚陪着夕颜,一同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好几日。
得知当年夕颜在收服凶兽鲧后也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后,他便私心地让她触怒陈迦陵,被关入狱中。
他不打算让她再经历一次前世受过的苦难,想独自解决岐冥引发的这场水患。
却忘记了,夕颜梦见过前世。
透过狱卒不经意的言语,夕颜联系起了梦中的情节,便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于此同时,陈迦陵在白曦的劝说下,也决定释放夕颜,让她出狱为民“分忧”。
楚江河畔,滚滚的江水携裹着折断的树枝和花叶,轰轰隆隆地袭向四散奔逃的人群。
汹涌江水中,一只庞大丑陋的蛇形巨兽从楚江中升腾而起,发出震天的咆哮。
它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让人心惊,一滴滴涎液滴在地上,地面被它的口水腐蚀,发出无声的悲鸣,它的目光,锁定在一个抱着木板在水中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
它咆哮一声,巨大的蛇头凑近了小女孩,小女孩被吓得惊恐闭上眼睛,不敢面对自己即将被怪物吞吃入腹的命运。
电光火石间,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拉开。
焚天剑闪着凌冽刀锋,阻住了怪物的动作。小女孩心有余悸地睁开双眼,看见将自己抱在怀中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
独孤焚将从怪物口下解救出的小女孩放在高处,伸手催动灵力,本命灵剑便从鲧的面前迅速飞到独孤焚手中。
十年前,他被独孤皇帝派来南楚的人纠缠,并不在场。加之,当时他的灵力还不足以对付这凶兽。
如今,却是轻而易举。
带着女娲权杖的夕颜匆匆赶到此处,看到的就是独孤焚凭借一己之力对抗着凶兽的模样。
她抬手催动权杖,山川草木中的五灵之力朝她身上汇集。
她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断没有让他人为自己冲锋陷阵的习惯。
夕颜不知道的是,上古时期的凶兽,超脱了六道轮回,凭借独孤焚的能力可以降服,却无法杀死。
封印这种事,还是需要女娲族人来做。
独孤焚见她前来,有一瞬诧异,但也没有失去冷静。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未经风雨的少年,如今,他可以护住夕颜。
两人一剑一杖,凶兽鲧身上伤口增多,渐露颓势,发出一声哀叫的悲鸣后,竟是回身钻入楚江滚滚的洪水中,试图往远方逃遁。
“不能让它跑了!”未料到这个变故,夕颜咬牙支撑着暴涨的灵力带来的负累,咬牙道。
独孤焚按住她:“别急,我去追!”夕颜眼前有些发晕,重重地喘着气。不习惯与男子如此接近,她想将手从独孤焚掌心抽出,低头却蓦然看见独孤焚手腕处,露出了平日被宽大袖袍掩住的红痣。
一模一样的位置,林火身上也有一颗红痣。
夕颜不由想道。
独孤焚用焚天绫捆住不断挣扎的鲧,夕颜也勉力追了上来。
她忍着力竭的酸痛,催动灵力结印,画出女娲一族传世的封印阵法。
独孤焚站在她身后,看得有些揪心。无奈他上一世修炼禁术邪功,灵力不能传给夕颜。
阵法画成,凶兽鲧带着不甘的咆哮重新沉入江面。
“好了……”夕颜虚弱地笑了笑,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不稳地往地上栽了下去。
独孤焚心中一紧,忙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阿颜!”此刻的他顾不上掩饰身份,满心担忧。待伸出颤抖的手探过夕颜脉搏后,紧揪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
还好,只是力竭。
他将人抱在怀中,心有余悸地向神女宫赶去。
洪水退去,南楚的街道被归来的百姓肃整,灾祸过后,失散重聚的人们抱头痛哭,在心中感激女娲后人的英勇相救。
而那从天而降的黑衣义士,也被传颂开来。
此刻,被感激的两位待在神女宫中。
夕颜还未醒来,独孤焚放心不下,在一旁守着。神女宫的人顾念着此人救了夕颜,也不好出口赶人。
在混沌的黑暗中,夕颜再次梦到了名唤独孤焚的林火。
但这次不同,她梦到了自己“死去”后的事。
她轻飘飘的魂灵在空中,看到那个男人因为自己死去而痛哭失声,哭到声嘶力竭,胸腔中一颗心也被搅得生疼。
她想说,我不怪你,可他听不见。
夕颜看着他心如死灰,却对陈迦陵掷地有声地承诺道。
他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回她……
夕颜看着他跪求女娲,无比自责愧疚,笑容凄然。
他说即便是死,也要求能救回自己的一线生机。
夕颜看着他充满眷恋不舍地告别他和自己的孩子,如初。
然后,义无反顾地忍受着撕裂魂灵的痛楚打开了时空通道,消失于刺眼的光亮中。
她想伸手阻止,却被那刺目的白光晃花了眼。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夕颜蹙着眉,发觉自己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你醒了?”独孤焚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担忧。“可觉得身子有任何不适?”
夕颜怔怔看着他,有种分不清梦境现实的割裂感。她抿着唇,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碰他脸上厚重到只露出一双熟悉眼眸的黑色面具。
独孤焚没料到她这个动作,直到她的指尖碰到面具,才蓦然想起自己应该躲开。
殊不知,他下意识闪躲的动作,让夕颜心中那不敢置信的猜测,凝成了几乎可以确信的事实。
她缩回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声音干涩道。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