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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师,这个称呼让林亟书深恶痛绝。
她并不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而是艺术培训学校的老师。在各种艺考的催生之下,艺术培训班遍地开花,发展势头极其迅猛。
那些和影视相关的专业都需要上写作课,剧本,小说,短文,评述,林亟书这个本来没人瞧得上的酸臭文艺女正得其时,成为了培训班的写作老师。
会参加艺考,而且还愿意将孩子送来培训的家庭,大多是不缺钱的,所以艺术培训班是个来快钱的好地方。只要老师愿意不要命地讲课,那每月的课时费将相当可观,更别提那些能拿招生提成的人了。
林亟书的本事不在招生上,她没有和家长打交道的能力,但她将艺考的真题和偏好研究得十分透彻,讲台上的她框架清晰,内容扎实,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高分。
而且她那寡淡的长相放在这里正正好,学生就吃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女神这套,所以报她课的人越来越多。
她将课程表塞得满满的,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一周七天不间断地上课,就连中午那两个小时,她也悄悄接了一对一的私活,她本以为这样就能还上林远生欠的钱。
但林远生欠的钱还没还上,她就被机构强迫离职了,不是因为接私活被发现,而是因为一桩丑闻。
培训机构的老师和公立学校的老师区别很大,但面对的困境却很相似,老师要在学生,家长,上司的三角形中苦苦支撑,任何一角出了问题,另外两个角就会掉转方向,一起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学生多了,变数也增多了。林亟书不是那种单纯蠢钝的人,但当那个学生毫无顾忌地摸到她身上来时,她还是忍不住惊讶。那些不堪入目的信息她可以装作没看见,但这种肢体骚扰让她无法忍受。
【林老师,你上课穿太多了,我们昨天看的那部电影里有一条吊带裙,我买给你,下次上课你穿给我看吧。】
【林老师,封闭集训太无聊了,你想不想来我宿舍?我年纪还小,怕黑,你不来陪我,我真的睡不着觉。】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狠心,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你,都没心思听课了,但你都不搭理我,我看片的时候可都想着你呢。】
林亟书把这些消息打包发给了老板,寄希望于这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男人能站在自己这边。但是等待她的却是老板的沉默不语,还有学生家长劈头盖脸的责骂。
“我儿子还这么小,一定是你自己作风不好,带坏了他!他这么单纯,小孩子他懂什么啊,现在这事传出去了,他差点吃了安眠药,高三最是压力大的时候,要是我儿子出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也是这个这时候,林亟书才发现,她之前觉得自己并不单纯蠢钝,还是太保守了。
“唐齐妈妈,这信息可没人逼迫你儿子发。”
“你住口!这些信息怎么了?他想给你买裙子都是一片好心,谁知道是不是你暗示他的,还有,他怕黑都有错吗?他都说了,你上课他都没心思听课,我看你不是穿太多,是穿太少!不要脸,你当什么老师?”
办公室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很及时地把唐太太拉走了,留下林亟书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份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这件事只能是她的错。
老板是个辛劳无奈的管理者,家长是个呕心沥血的付出者,学生是个年幼无知的高中生,只有她林亟书,是个勾人心魄的,不要脸的女妖精。
而现在,那个年幼无知的高中生唐齐,正站在梯子的旁边,用天真无邪的表情,叫她一声林老师。他穿着印满 logo 的 GUCCI 开衫,眼神毫不遮掩地从林亟书的小腿向上看。
这眼神和上课时黏在她身上的眼神一样,一样令她不适。她将书往里一塞,只想立刻从梯子上爬下来,但唐齐朝着她的腿伸出了手,就是这个动作,吓得她从梯上跌了下来。
与书行中很安静,安静到让林亟书连惊呼都没敢发出来,但其实她也没必要发出惊呼,她并没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如同及时雨般的言文作怀里。
“言先生?您怎么来了?”林亟书马上缓过了劲来,拉开身体距离,还不忘理了理言文作歪了的衣服。
“我来找你吃午饭,宋姐说你在这里。你没事吧?”
言文作眉头皱着,但林亟书能看出来,他不是在担心她,而是在为某个细节而不悦。
“不要紧,就是没站稳滑了一下。”
大概是注意到唐齐过于直白的眼神,言文作的眼神投向她的身后,“这是?”
“以前的一个学生。言先生,您要不在办公室等我一下,我还有几本书没收拾完,待会儿我马上过去。”
“那你尽快,午饭一定要按时吃,别再折磨你的胃了。”言文作是个见好和见不好都能收的人,即便他现在脸上还有明显的不悦,但他还是应了林亟书的话。
眼看言文作走远了些,唐齐立刻开始翻浪,“我刚才只是想扶一下老师而已,您至于这么大反应吗?摔着了我可心疼。老师这么冷漠,原来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啊。”
唐齐压低了声音,调笑着凑了过来,“我就说林老师厉害,没想到居然都能攀上言家的人的。我家还是不够有钱,不然老师也不至于对我这么冷漠,还去告我的状。”
“闭嘴吧你。”林亟书恶狠狠地回了一个眼光,但这对唐齐这种人显然没用。
“言文作是有钱,但他年纪大了,恐怕......那方面不太行吧。现在都流行小奶狗,老师没试过不知道。找个老男人,钱是不愁,就是怕老师床上寂寞。”
林亟书感觉早餐吃太饱了也有坏处,就比如现在,她的早饭已经翻到了喉咙处,因为要忍着恶心,她连话都不想说了。
“林老师,今年夏天我就毕业了,马上就成年了,成年就意味着合法了,到时候老师要是有需求,一定记得找我啊。”唐齐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表情,故意擦过林亟书的肩膀走了。
林亟书的办公室很宽敞,比从前上课的教室还大。办公室在楼栋拐角处,光线充足,里面布置得像一个小家的客厅,甚至有一个整墙书柜。
她进去的时候言文作在小沙发上睡着,他脸上没有什么倦色,乍一看像是装睡。
她轻手轻脚地用慢动作关门,但言文作还是在门锁卡上那一刻醒了。“你来。”他向着林亟书招招手,然后从旁边变魔术般地拿出了一个鞋盒。
林亟书不明所以地坐下,任由他将自己的脚抬了起来,“这是我问宋姐要的鞋子,她和你脚差不多长,她说这是新的,没穿过。”
那是一双灰色的平底芭蕾鞋,很合林亟书的脚,言文作丝毫没有嫌弃她那双沾了灰的旧鞋,蹭脏了袖口也没管,只是慢慢帮她换好了鞋子。
“你那双鞋太滑了,所以才容易站不稳。家里也有不少新鞋,不过不是都适合上班穿,你挑着穿穿。”
她一句谢谢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被言文作按回了喉咙里,他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走到路边那辆停着的奥迪旁边。
“准备了新的车,晚上你下班就可以让司机来接了。车的问题解决,不要烦心啦。”
早上才出现的不算问题的问题,言文作中午就解决了,林亟书知道他有钱,但不知道他能为她想到这个程度。
她第一次没有习惯性地对他说谢谢,而是露出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我们去吃什么?”
“回家吃,你今天只试了早饭,午饭还没吃过呢,万一那厨师不好,还可以换的。吃饭是大事,不能随便应付。”
最后那厨师还是留下来了,他的手艺确实很不错。而且就算他真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林亟书也不会说出来的。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丢掉工作,这种权力让她感到陌生且恐惧。
下午早早就下了班,林亟书的不适应达到了顶峰,她站在玄关那里把时间看了又看,不敢相信回到家才五点的生活。
五点下班了,那五点到睡觉前这段时间她能干什么呢?
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被过度压榨和驯化的脑子逐渐苏醒,林亟书才意识到这是她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她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重要的是这个时间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想看日落,这是她想了很久后想到的一件事。
工作的时候她没看过日出也没看过日落,太阳出来前她就上班了,太阳落下后她才会下班,她决定用看一场日落来满足自己酸溜溜的心。
【人看见太阳渐渐西沉,但当天色突然变暗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害怕。】
这是电影《波斯语课》中的一句台词,林亟书喜欢这部电影,但却从没理解过这句话。今天她才直观地看到,从太阳西沉到天色变暗的过程很快,夕阳是天空的奢侈品,是那些用经验派观点解读太阳明日照常升起的人的噩梦前兆。
最后一点余光被天际线吞没,林亟书的第一场日落结束了。夜晚降临,她又回到任何经验派都无法预知的现实中,打开了言文作的新消息。
【亟书,文馆三楼明屋,出来陪我吃个饭吧,好不好?】
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
【因为要见的人比较重要,你可以试试衣帽间的新衣服。】
如果此时此刻文心在这里,她一定会说,言下之意就是,让她用奢侈品装点一下自己,别再给别人言家要破产的感觉。
林亟书看了看衣帽间,如果一定要穿那些奢侈品出去的话,她现在从阳台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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