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轻轻拂去了粘在她衣襟上的一片落叶。
随之缩回手,继续阖目养神。
短短片刻,宁明月出了一身薄汗。
再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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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你住这儿,你的婢女我派人去接了。”江沅煦道。
将军府的一切果然是顶好的,朱甍碧瓦,金砖铺地,白玉为栏。
随手一盏琉璃樽便是她从未见过的奢华物件,估摸着能抵十数个一百两,足以张员外买她许多次。
只是这屋中……
那衣桁挂着将军的战袍,兰锜上摆放着刀剑长枪。
床榻前燃着的龙涎香,是江沅煦身上的味道。
这像是他自己的卧房。
“多谢将军。”
宁明月垂着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摸索着进入。
江沅煦几不可闻的笑了声。
宁明月摸索到桌边的动作顿住。
“将军,你笑什么?”
江沅煦没有同她多说,只留下一句:“早点睡。”
随后转身而出。
宁明月在这张宽大的雕花缕空紫光檀木床边立了良久,不敢上榻。
明知这是江沅煦的床,她怎么敢?
偌大的将军府不可能就一间房。
江沅煦为何要这样做?
如说看重她才如此,她根本不信,
宁明月忐忑揣测了一夜。
却在次日大清早,踏出这间卧房之时,恍惚明白过来了江沅煦的目的。
秦时等在门口,与她十目相对间,面上怔色犹如山崩地裂一般。
他难以置信。
宁明月亦呆立在原地。
片刻之间她意识到,江沅煦容不下她再与秦时有任何往来了。
尽管她什么都不是。
秦时最后一眼失望至极,随后转身离去。
宁明月干巴巴的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那就算了吧。
他有他的似锦前程。
秦时绕过一道弯,同江沅煦碰了个正着。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
半个时辰前,土豆找到秦时,对他说:我家将军有份价值二百两的礼送给秦大人。
秦时犹豫之后,还是来了。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江沅煦的卧房前。
江沅煦云淡风轻的道:“这不是价值二百两的东西?”
秦时沉下眼色。
他是迫不得已才要拿银钱买下她,可在江沅煦眼里,她只是个“东西”。
“你若是看不起她,就不要耽误了她,她已经够苦了。”
她在这世上孤身一人,还有眼疾,时常受人欺辱担惊受怕,他是真心怜惜她。
“你做廷尉少卿不合适,我给你想了个好去处,”江沅煦轻嗤道,“普华寺那尊金佛年久失修,换你去坐着吧。”
秦时哑口无言。
沉默须臾,他问:“我们一定要走到这样的地步?”
曾经时常在一起把酒言欢,可自从逼宫之变以后,如今江沅煦与他见面便是讥讽,难得能好好说几句话。
江沅煦浑不在意道:“不过一个女人,不值得我们反目,是你失了智。”
宁明月由小兰搀扶着往他们这里走来。
她听见秦时对江沅煦说:“你想玩哪个女人都行,但不要是宁明月,我答应过护着她,让她过好日子,就不会食言。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她,哪怕是你也不行。”
不近不远处,小兰拽了拽宁明月的衣袖:“秦大人对小姐真好。”
宁明月很想看他一眼,看看秦时说这话时是怎样的神色。
可她垂下眼眸,心里头泛起些苦涩滋味。
他对于她太好,反而会叫她难以面对,心生愧疚。
她没有脸面再见他的。
宁明月转过身,又听见江沅煦那不屑一顾的声音。
“你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同废人无异,学人做什么护花使者?秦时,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廷尉府好好办几个案子,涨点俸禄,别往后买酒钱都来问我借。”
宁明月越走越远,接下来的话,她便听不清了。
小兰是个直肠子,嘀嘀咕咕替秦时打抱不平:“宴将军说话也太过分了,秦大人这么好,怎么就是废人了。”
她还说:“小姐,秦大人真的好,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了。”
“你见过多少男人,就说他是最好的?”宁明月笑话她。
小兰惊讶的问:“小姐,你不觉得秦大人好吗?”
“他很好,”宁明月在她耳边小声说,“但是你找男人,千万不能只看他对你好不好。”
也得看他有没有能力对你好。
人生有很多事身不由己,也有很多事无能为力。
就算是秦时的父亲,也比江沅煦低了两个品级,他们之间到底是悬殊的。
秦时敢同江沅煦对峙,可她宁明月不敢。她身后无人,真到绝路之境,秦时保不住她,也未必保她。
这人世只来一回,容不得她为一个男人豁出命去。
只是这些话宁明月没有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小兰难免会觉得她自私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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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明月回到府上时,父亲正在大发雷霆。
堂屋紧闭,可父亲的斥骂声外头都听得清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五妹一直哭:“爹,我是被人害了的!是四姐害我!四姐把我骗过去的!否则我怎会在她屋子里!”
宁明月心中一个咯噔。
这就是江沅煦的手笔么?现成的催情香,正好给五妹用了,是一点儿不浪费。
她倒有些好奇了,嫡母和五妹原本给她准备的奸夫又是什么人?
此时,多日不见的大嫂薄言佩携着一位妇人从外而来。
从宁明月身旁经过时,薄言佩对她温婉一笑。
“四妹,一块儿进去。”
宁明月点了头,随着大嫂走进堂屋。
五妹头发凌乱的坐在地上,脸颊红肿,大约是被父亲抽了许多耳光。
她一见宁明月,激动的指着她道:“就是你!你害我!”
宁明月身子一颤,涨红着脸,仿佛委屈得狠了,又气又恼:“五妹何出此言……”
父亲又重重一巴掌抽在卓明珠脸上。
“编也编个像样的,你四姐眼睛看不见,如何害你!”
卓明珠捂着脸,恨恨的望着站在大嫂身后的宁明月,痛声质问:“昨日你拿剪刀指着我不是凶得很?现在装什么柔弱!”
宁明月低垂着双眸,不做没有意义的争论。
她只需要不声不响的站在那儿,便足以证明她柔弱可欺。
尽管平日里父亲待她们两个女儿都不怎样,可五姑娘任性跋扈的性子,和四姑娘一贯受人欺凌的事儿,父亲和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