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几日来倒是清闲了,却失了魂魄一般,每日转来转去,不知不觉的就转到了那荼蘼花丛,看着寒露修炼,时而蹙眉,时而浅笑,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
寒露和重黎修火系,习御羽,经常烧得灰头土脸,头发焦得越发像重黎,又经常从赤羽上摔下来。这时整个云华山便会回荡起重黎的怒吼,“起来!再练!快点!笨得很!” 吓得其他峰修炼的弟子们都战战兢兢的。
寒露只能憋着劲儿的反复烧,又反复摔。终于是骑住了那赤羽,飞了大概重黎头顶的高度,兴奋得不行,却一个跟斗又摔了下去,重黎就在旁边,也不接她,嫌弃得看着寒露重重得摔了地上,青了鼻头,流了鼻血,再一顿训斥。
寒露面色是不好的,却也不回怼,眉头蹙着,鼻子青着,血渍挂着,脸黑着,继续练。
云隐在远处看着心疼。
“你在这躲着做什么?”
云隐回头,是冲虚仙人,作揖道,“师父。”
冲虚抚须笑着,“以前是你太惯着她了。我看这小丫头,吃得了苦。这修为或可增进的快些。”
云隐不语,又回头看到寒露灰头土脸的又被训了。还是心疼。
“昨日云烁跟我抱怨,说你这连勉强的应付都不愿了,整日魂不守舍的。”
云隐尴尬的笑着,他这几日是有些心不在焉,确实几次恍惚间忘了回应云烁。
“云烁师兄今日却未曾见到。” 云隐道,想着不然等会找云烁去。
“卫仙人说是发现了白灼的踪迹,他去看看。” 冲虚道,“唉,众仙知是白灼,都不大上心了,连太白门也没了动静,金皓几日都是忙着给白泽求医。”
云隐一愣,才想起了白泽,“白泽伤势如何?”
“不好,” 冲虚叹道,“听闻是伤了魂魄。若是真是残魂之身,修仙可是难了。”
云隐眉头皱了,“师父,徒儿可否去太白门一趟。那日从太白门逃出,也是白兄相助。”
“去吧,去看看他也是好的。唉。”
寒露骑在赤羽上,飞得高了些,入了峰顶薄云。重黎都看着不那么大了,好像一脚便能踩死。寒露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却是紧紧张张颤颤巍巍的,半点不敢松懈。突见云隐身影从镜月峰飞过了,一愣,又一晃,重重的摔了地上。云华山正修炼的弟子们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随后又是那熟悉的阵阵训骂。
云隐到太白门报上姓名,下人记得金皓吩咐了云华山云隐仙人要来,便引了进去。云隐远远的碰见希儿在恶狠狠的训一个哭戚戚的侍女,说她不知羞,跑去男子堆里,耽误了她吃饭。要打她鞭子记住教训。看到云隐来了,这鞭子便突然收了回来。然后又塞到那侍女手里,低声说着饶你一回,快走开。那侍女不知为何小姐大发慈悲,忙点头哈腰感谢希儿。希儿却不管她,只是快步追在云隐后面,喊了起来。
“可是云隐仙人?”
云隐听这一声细细柔柔的叫唤,回头,见是刚才训话的小姐,想她该是白泽的师妹。便温和一笑,
“可是希儿?”
希儿见云隐记得她心里更是欢喜,摇曳着身子迎了上去,笑得如花似玉,“云哥哥知道我啊!”
云隐依然笑着,“泽兄的师妹,云隐自然知道。泽兄可还好?我这次特来看他。”
希儿想和他多待一会,边说,“师兄睡了,云哥哥要不然等一等,喝杯粥茶,云哥哥难得来一次,也尝尝希儿的手艺。”
云隐莞尔一笑,“那有劳希儿了。”
希儿引着云隐去了一处风光甚好的池边亭子。下人带来了茶品,摆好了,希儿扬着玉手,从米汤中取了茶叶起了无焰炭火,炙烤了些许,直到那茶叶烘干了变红了,又细细捣了碎末,小心倒入了瓷壶,加了些陈皮,方才注入了沸水。希儿煮茶的时候并不言语 ,只凝神看着那茶的样子,那认真的模样,当真优雅又端庄。
云隐见希儿不语,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直到希儿双手捧了一杯,笑盈盈的奉上了,他便接了喝了一口,只道是好茶。
“泽兄果然是好福气!” 云隐又喝了一口,细品着说,确实好喝。
“云哥哥过誉了,云哥哥若是喜欢,也常来这太白门,希儿为你煮。”
云隐笑着,“哪敢如此叨扰希儿。泽兄常常提起希儿慧智兰心,当真是所言不虚。”
希儿笑得面色桃红,细细说着这煮茶的诀窍,如何选的茶,如何煮的米汤,又要如何点火的,竟全是学问。那一双含情眼,在云隐面容上流转着,又随时迎着云隐的目光。
云隐带着笑听着,自觉打断希儿实在不好,只是这希儿似乎没有带她见白泽的意思,也觉得聊的有些久了,正不知找个什么托词,刚好金皓回来了。
“早收了你法信,本想一定留着接应一下,未曾想来了些琐事。” 金皓风尘仆仆的走来,看了希儿的一眼。希儿只觉得父亲打扰自己和云哥哥的幽会,尽是不悦。
“云隐惶恐,此番拜访太白门也有些突然,实在是听说泽兄这身子尚未好转,心里牵挂,唐突来访,还是希望掌门莫要怪罪。”
“哎,这是哪里的话。” 金皓笑得和蔼,全不似那要伤寒露时的神情,“说来是我惭愧。众仙都说着这魔魂的事情,这天上又没有守护神,我实在是心里慌,糊涂了,还好没有伤到你那师妹。她现下可好?”
“师妹安好,劳烦掌门挂心了。”
“她如今在云华山?”
云隐顿了顿,犹豫了起来。
金皓见他犹豫,大笑了起来,“莫慌,莫慌,我不寻她。白灼那日引了天上火,又伤了白泽,真真的让我心生愧疚。万万没想到是我太白门人啊,这白灼向来喜好奇门异术,我只当他是求胜心切,纵容他了,是我之过。只是想着哪日再见,也当面表下歉意,也希望你也莫要介意呀。”
金皓全然没有长辈的姿态,如此谦逊而诚恳的言辞倒是让云隐愧疚了起来,忙接着说,“掌门严重了。当日之事其实是云隐鲁莽。怎么能有晚辈责怪长辈的道理,金皓仙人也是心系仙界,倒是云隐只顾着同门情谊,狭隘了。”
“此事莫要再提,莫要再提!你们不怪我就好!就好!”
金皓笑着,甚是爽朗,三言两语便消了云隐对他的疑虑。云隐心中只是感叹,这金皓仙人倒是有几分师父的不拘一格,全然没有长辈的架子,竟向他这样的小辈道了歉。
金皓心里自有算盘。他那日见了云隐在劫雷下炼骨为髓,惊为天人。心中只是叹道这云隐说是神人之后,仙官下凡,果然不虚。听闻三十年前天界大劫,说是神人下凡也不是没有可能。金皓嗜好异宝,天才也是其一。心里想着便是定要拉拢了这云隐,他日定有用途。
“你今日是为白泽而来?” 金皓问道。
云隐点头,道,“我只知他受伤,不知伤势如何?”
金皓摇摇头,“白泽这伤的不轻,怕是这双臂此后便是废了。走,我带你过去。”
云隐听得一怔。
白泽在屋子里坐着,屋门紧闭,光天白日,屋内却很是阴暗。他双手还在,却像袖子一样挂在身体两侧。白灼逃了那日后,他不仅全然不记得那红魔,这双手不听使唤,神志也有些失常。他常常涌出莫名的极度愤恨,或是深深的抑郁。有时他会看到一个暗黑的洞,他不能自控的会凝视着那黑洞,凝视久了,又见到那洞中若隐若现的有一对流着鲜血的双目,一股子恐惧自心底涌上来,他便会歇斯底里的喊叫了。
金皓找了些仙医,说白泽是失了双臂的魂魄,残魂之痛便是如此。若是一般人,早便痛的失了神志,疯癫了。白泽神魂要稳固些,尚能承受,有些失常算是好的,若他意志坚定,这魂的伤也会如那身体一般,早晚是会愈合的,蜀山的掌门洛翔真人便是个例子。若挺不过去,那便是痴傻疯癫了。
白泽目光呆滞着坐在桌边,脸色惨白无光。他几日都睡不成,合了眼便是那对血目。现在似是清净了一些,他只觉得周边一片黑色,没有任何杂物,只死一般寂静的黑。
门开了,刺入一道光,晃了他的眼,他皱了眉头,缓缓抬了头,见到了金皓和希儿,怔了一怔。最近几日除了一个送饭的侍女,少有人来见他。多是被他歇斯底里吓的,骂的。师父尤是。希儿是关心的,可是泽哥哥猩红了双目,像是个疯子一样六亲不认,她一时接受不了这是自己自小崇拜的泽哥哥,只能心里想着过几日泽哥哥就好了,只偷偷躲着看看泽哥哥。
云隐是最后走了进来,身后是外面的白茫茫的光。
白泽愣了一下,这魂被折磨的,竟一时没反应出是谁。
“看样子今日好些了。” 金皓走近了查看白泽面色,说道。
白泽只觉得师父似是隔了道结界,那声音也似是从远处传来。他有些日子没有听人近身说话了。金皓离他远了些,又转头同云隐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
再一晃神,师父已转身出了门。云隐和希儿已经在他旁边坐下了。
白泽认出了是云隐来了,眸中亮了一刹,却又见得希儿一眨不眨得看着云隐,随时捕捉着云隐的目光,那眸色又暗淡了。
他知道云隐在同他讲些什么,但那声音似是被什么吞了,扭曲了,混沌沌的,只渗出些只言片语。
“我......” 他刚要说话,发现嗓子似是被什么堵了,咳了咳,吞了吞,接着道,“好些了。过些日子” 又使劲咳了咳,“大概会更好一些。”
无非是些问候,他纵使听得不清,也猜的出来,便如是应着。
云隐眉头皱着。白泽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磨着沙子,吐字稍有些不清,那双目更是无神,也不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