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舒尔茨,你给我夹的菜太多了,碗装不下。"景澜出声制止,她的碗里被食物堆砌得像一座高塔。闻言,舒尔茨把筷子上的那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嚼着,"那我自己吃,不得不说,中国菜真好吃。""你可以向清儿请教一手。""你那个像呆鹅一样的丫鬟?"景澜训斥他:"什么呆鹅丫鬟?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侍女,我把她当亲妹。""哦,那我不请教她。""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吃中国菜?"舒尔茨嘿嘿笑着:"你去请教她,然后做给我吃,印象中我的澜澜只会做清水挂面。"
景澜和舒尔茨拜堂成亲,这是他们第二次结婚。这是景明生的意思。
按着中国的婚礼仪式来,舒尔茨也很配合,他潦草的汉字,写在了那一张红色的婚书上。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二日,他们拜过天地,再拜高堂。
喝过他们的两杯酒,景明生难得喜笑颜开。看着景澜身上穿着张沂玲生前亲手缝制的龙凤褂,他那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红红,可惜他旁边的空座位上该坐在这的人已经不在世上。
不过也没有关系,他的妻子此刻肯定在天上见证他们澜澜的人生大事。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微微倾身。舒尔茨看到了红纱之下,景澜脸上的笑意嫣然。
"——礼成!"
流程很简约,也没有邀请其他人来,这一切弄好,景澜和舒尔茨就与景明生吃了一顿只有三个人的婚宴。
饭桌上的氛围和和美美,景明生也与舒尔茨聊上几句,话语也不再带刺般咄咄逼人。
不过总有些插曲,比如说宅院的门卫前来通知,沈星朗在外边等候。
景明生转告护卫,让沈星朗进来。
没一会,沈星朗就推门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被身穿龙凤褂的景澜夺去了目光,接着,视线落在坐在她一旁洋人的身上。
两个男人的视线互相碰撞起来。
沈星朗一眼就认出这个洋人是几个月前在莱茵兰的时候,莫名其妙敲门问他要不要修理留声机的那位醉酒鬼。
联想到屋外屋内喜庆的布置,沈星朗不傻,很快就想到了前因后果。
这洋人是景澜朝思暮想多年的外国情人,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于今日拜堂成亲。
他前几天才被女友给甩了,这会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景叔叔好。"他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向景明生问好。再如何,他也是接受过训练的世家公子,泰然自若是他必修的一项。
"沈家小子?你怎么来了。"景明生虽这么问,可言语里并没有诧异。因为前不久他收到远在上海的沈为天的电报,国内战事焦灼,武器供需不足,他需要景家的一些帮助。
沈星朗说:"是父亲的意思。"
景明生看了看周围,示意他坐到一个空位置上,"坐吧。"
沈星朗一看,那空位置在舒尔茨的旁边。
他没有出言拒绝,可再怎么淡定,这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内心也难免感觉到尴尬。
舒尔茨晓得这东亚男原是景澜挂名的未婚夫,他也没再吃这份干醋。澜澜现在是他的了,他是胜利者,他没必要去跟一个败者计较。
因此,沈星朗经过他旁边,他也利落大方的给人让了位置。
沈星朗在舒尔茨旁边坐下了,少有的蹑手蹑脚。
清儿给沈星朗上了餐具,舒尔茨出于个人礼仪,给他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还给他倒了杯红酒。行为举止天生的优雅,仿佛他亲手摆弄东西是对旁人最大的恩赐。
沈星朗用德语说了声谢谢。
这小子,什么时候会德语了?
"你教他的?"他侧身去问景澜。
景澜点点头,小声道:"为了跟他红发情人交流,向我请教了一两句。"
声音不大不小,沈星朗刚好听到了,更为窘迫,心里涌起的羞愧感让他如坐针毡。
"星朗小子,你怎么不动筷?"景明生说。
"啊,好。"
景澜问:"星朗哥,你那女友呢?没跟你来吗?"
"她不方便来。"
景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舒尔茨拼命往景澜碗里夹东西。
"够了舒尔茨,你给我夹的菜太多了,碗装不下。"景澜出声制止,她的碗里被食物堆砌得像一座高塔。
闻言,舒尔茨把筷子上的那只鸡腿塞进自己嘴里嚼着,"那我自己吃,不得不说,中国菜真好吃。"
"你可以向清儿请教一手。"
"你那个像呆鹅一样的丫鬟?"
景澜训斥他:"什么呆鹅丫鬟?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侍女,我把她当亲妹。"
"哦,那我不请教她。"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吃中国菜?"
舒尔茨嘿嘿笑着:"你去请教她,然后做给我吃,印象中我的澜澜只会做清水挂面。"
"呵呵。"景澜皮笑肉不笑,放了碗筷去掐他的脸,"你这脸可真大。"
被捏着脸,舒尔茨还在嬉皮笑脸的。
他们的打闹令沈星朗停住了夹菜的动作。
他从未见过景澜这一面。
细数前些年她与自己相处,她外在的表现一直是拘谨、端着的,她的笑从未对自己由内而发过,也丝毫没在他面前像现在这般放松过。
能让她开心的,只有这个德国男人。
景澜和舒尔茨旁若无人的亲密行为让景明生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们才收敛了下来。
沈星朗收了碗筷,正襟而坐,对景澜说:"我从未见过你这番开心的模样。"
景澜刚想把一块糕点吃进嘴里,面对沈星朗这一番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幸好,她的丈夫已经抢先一步为她作答了。
只见舒尔茨满面春风:"我这个丈夫在这里,她想不开心也挺难。"
这句话听得景澜在心底暗自发笑。这呆瓜德国佬,在向被淘汰的,曾经的情敌宣示主权。
"看来你会给景澜幸福。"
"必须、一定。"舒尔茨下意识高傲的昂了昂下巴,"听说沈先生也找到一个女友,看来你也会给你女友幸福。"
说起娜塔曼,沈星朗好不容易压下的羞愧又重新涌入心头。
他被洋妞骗了。他与娜塔曼刚到美国没多久,就被她诓骗了十万美金。
钱到娜塔曼手上没多久,她就已经人间蒸发。他想过回莱茵兰找她,但上海那边给他传消息,父亲叫他回国参战,抗击日本人。
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禁得住娜塔曼的诱惑,那样就可以一直守护在景澜身边,等待她冰冷的心因为他多年的守候而融化。
可是一切都有命数。他放弃了景澜,选择了娜塔曼。
最后,才恍然自己选择的娜塔曼是个情场上的骗子,既骗金钱又骗感情。而景澜已经与她的外国情人重逢,并且结了婚。
他没有选择了。从他开始将两个女人变为自己心中的选择项开始,他早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恶心、羞愧。
即使是世家公子的头衔也无用了,羞愧笼罩心头,他自惭形秽,因此而自卑。他自觉配不上景澜,输给眼前这位素养和外在都是耀眼的存在洋人,他毫无怨言。
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在晚餐即将结束前,沈星朗终于说出内心的愧疚,请求景澜的原谅。
沈星朗已经准备好景明生和景澜斥责他花心的准备。
不过斥责并没有如他想象中如约而来。
景明生只是淡淡的说:"男人禁不住诱惑也是正常,何况景澜并没有怪你。"
沈星朗才恍然。也是,从未动过感情,何来怪?他想起来了,他当时说带娜塔曼去美国时,景澜是祝福他的。
"岳父大人说的没错,老兄,男人禁不住大胸脯女郎的诱惑很正常,年轻气盛嘛。"舒尔茨很熟络似的一手臂搭上沈星朗tຊ的肩膀,"世上很少有我这种专一、情深不移的男人了,你得学学我。"
"你说我说的对吗?澜澜。"他朝景澜眨了眨眼。
景澜没眼看他,而是对沈星朗说:"星朗哥,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是要回国?"
沈星朗点点头:"国内战事紧急,父亲喊我回去,加入军队。"
舒尔茨大概听懂了他的话:"参军?"
"是的。"
"我想我可以教你。"舒尔茨摸了摸下巴,很认真的说,"枪械什么的,飞机就算了,这儿没有飞机给我们演练。"他担任第九飞行中队的指挥官,职业病犯了,那指挥劲也就上来了。
"你是空军?"
"是的先生。"舒尔茨骄傲写在脸上,"德意志高空上的帝国之鹰。"
他总是把对国家的忠诚在言行举止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星朗礼貌婉拒:"我想不必了,我的国家会教导我军事技能,我的家族也是三代从军。"
"那怎么到你这就断了?"
沈星朗觉得这洋人话很多,与他冷峻的外表格格不入。
"本人对商道比较感兴趣,家父也多次劝阻过。"
"噢这样。"舒尔茨说,"可我的祖上都是军人,正宗普鲁士骑士,不是我吹,我教你军事上的东西,比任何人教你都还要好。"
沈星朗讪笑着:"是吗?"
舒尔茨又一番滔滔不绝,从他的祖上说起,从普鲁士王国到容克贵族,到普法战争,到德意志版图的分裂,再说到近些年的战争。
沈星朗似乎被他带动了,也逐渐参与了讨论。
两人一拍即合。
他们能友好相处,景澜也是没想到的。直到桌上的餐具都被收了起来,桌上空空如也,他们才停止了话匣子,沈星朗就跟着景明生到书房商议事情。
景澜换上了舒适的衣物,和舒尔茨到宅院的花园,两人牵着手,漫步在星夜下。
景澜问:"你不是把星朗哥当成你的情敌了?怎么会跟他如此友好?"这放在小气的舒尔茨身上,这种情况着实罕见。
舒尔茨牵着她手,大幅度的摆晃着,"好歹也帮我照顾过你,总不得因为一些没必要的东西而对人家有敌意。"
"舒尔茨先生可真是大度。"
他纠正道:"这是格局,也是风度。"
"你真要教星朗哥枪械?"
"说说罢了。"一个民宅,又哪来的枪械。
可是第二日,沈星朗还未离开宅院,也不知道从哪拿的一支枪。他还真叫舒尔茨教他怎么开枪。
其实枪械方面舒尔茨并不拿手,最拿手的是洛德。他也没想到有一天吹牛的话会被当真。不过他也不是花瓶,区区枪械也难不倒他,也就花了一天时间就教会了沈星朗。
隔天,沈星朗登上了回中国的路途,回国后,他跟随父亲,毅然决然投身在抗日战争中。
一周假期很快就到了,舒尔茨是时候回去了。
景澜依依不舍。父女告别时,景明生怕景澜孤单,便让清儿陪同在她身侧。
回到莱茵兰,舒尔茨便立即回了基地,赶往西班牙战场,为埃布罗河战役做战前准备,和他Hs 123俯冲轰炸机一起,漂亮的完成每一次的轰炸任务。
他的机身上有着他专属的喷漆,景澜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J.L后边,还加了个红心穿箭的图案。
去往前线前,他对景澜的嘱咐还是四个字。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