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心头自然又是一梗,对着他的耳朵高声道:“我说你也应该写一点投给报馆碰碰运气,你一个字没听见吗?”李海存脑袋往被子里一缩,摆明了不想再理会。苏傲雪叉着腰在床头急了一会儿,认为是不能指望这人能有长进的。还是不要傻等着他醒来吧,有喊他起床的时间,不如先写两页剧本。想罢,她先下楼打起井水泡了泡手。在收容所的几年工夫,年年冬天都要洗衣服,把一双手都冻坏了。头两年只要北风一起就会生冻疮,后来几年更糟,冬天生冻疮,热天就起米粒大的小水泡,一年四季两只手总是有毛病。这对于要动手写字的人而言,实在是很折磨的毛病。
杜景堂听了苏傲雪的回答,心里松快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意:“好,好。今年冬天挺冷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接上,二人又都无言地拨弄各自的衣角。
苏傲雪捂着一颗乱跳的心,试探着问:“你……是来找老李的吗?”
杜景堂哪里肯见那种俗人,但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好扯谎道:“出来消食,不想就走了这么远……天凉,你快上楼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总算是说到了告别的话。
苏傲雪每点一下头,都把脸埋得更深。回身离开时,全程都望着地面,只在迈上楼梯的一刻顿住了脚步。
杜景堂是小步倒退的,见她身形一顿,心里立刻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还不等他嘴角牵出笑意,那人却疾步走了。
“傻子,你叫她怎么回头?她今天要是真对你如何了,那样的人品你也不会……”尽管只是小声呢喃,杜景堂依然不敢把“喜欢”二字说出来。这话对双方的人格名节都有损害,她的日子已经很难了,他不想给她雪上加霜。
却说回了亭子间的苏傲雪,一上楼就发现李海存竟然醒了,正胡乱地找闲书来看。
她心头不受控地乱跳,想着既然醒了,恐怕楼下的话都已经听见了?
上回杜景堂不打招呼就来家里,让李海存发了好大一场火。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是杜景堂有心才会撞上的,该怎么跟李海存交代呢?
“这么快就醒了?”脸色煞白的苏傲雪没了几个钟头前的气性,手忙脚乱地开始擦桌抹凳,余光时不时留意着床上的人。
李海存倒是神色平常,伸了个懒腰,道:“习惯这时候醒了。”
也许只是回来的脚步声把他吵醒的吧,毕竟楼板太老了,人一踩上去,动静总是很丰富的。
苏傲雪如是一想,心里安定了许多,顺嘴问道:“今晚应该没有应酬了吧?”
李海存看了不到一页就把书丢开了,懒懒道:“不去了,我得养养精神。”
苏傲雪其实不怎么怕李海存的,除非他动粗。现在看他的样子倒不怎么凶,苏傲雪就敢明着瞪他了。放着一屁股债不管,照样一句话不说地在外面打了一天一夜的牌,也好意思说自己要养精神。养起精神来,还是出去鬼混罢了!
然而,她也不愿意吵出来。不单是因为邻居们都睡了,她还着急挣钱的事,想立刻找到能解燃眉之急的法子。这种事只能好说,不能用吵的。
李海存见她始终没有上床,扭头发现她点起煤油灯坐在案前,自然要问:“你不睡觉忙着写什么?”
苏傲雪把嘴一撇,恨他总不把正经事放心上,语气自然不太好:“不是跟你说了,我作几篇贺年的新诗,你想法子在报上发表,我们才好还债!”
李海存倒先发起火来了:“小点声!总把还债挂嘴边,以为是什么体面事嘛!”
苏傲雪真恨不得拉起他一道去跳黄浦江得了,等一口气喘上来了,自然还是劝着自己好死不如赖活。何况再熬几个月就能毕业了,离她自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这个盼头在,再大的委屈她也忍了,照旧去作诗。
虽然她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当个枪手还是够用的。
这得感谢佐飞的严格要求,用佐飞的理论说,学戏剧的人可以不专精某一项技能,但对生活中一切事情都应该能来两下子。要是立志当剧作家,就更该如此了。
因为写作的人取材要开阔,要把各阶层、各行业的人都写进故事,就得对各阶层、各行业都有基本的了解。所以,佐飞送过苏傲雪好些奇奇怪怪的偏门书籍。至于新旧诗集更是入门的要求,这两年自然帮她训练出了作诗的好本事。
刚写了没两行,说要养精神的李海存突然又开口了。
“你好好写吧,我想起来确实是有路子的。曾有几位阔少说起过,想出一本诗集在上人跟前长长脸。等你写好了,我再改一改,没什么问题就给人家送去吧。”
像苏傲雪这样浮萍般的出身,待人接物总是习惯了退让的。只要李海存不发脾气,肯好商好量同她合作,她的态度一下子就会柔和起来的。
“你笔力比我深厚,作诗的经验也多,睡醒了也起来写两篇吧。其实,我倒是觉得投稿这条路子更稳妥。给人打枪这种事,价钱没有定准,再一层,伸手要钱也很难为情……”
话未说完,床上传来了一阵鼾声。
苏傲雪回头一看,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屋钟声敲响时,趴在桌上的苏傲雪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默默数了八下。
原来,又到了一日之始。
头猛地抬起来,胳膊却动不得了,不成想自己赶着诗稿竟连几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着那股酸麻的劲儿过去了,她赶紧走一步跌一步地站到床头去推李海存:“天亮了,你起来看看我写的,改完了随便你送到哪里去。”
李海存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眼皮也懒得睁:“说了是阔少要找枪手,哪有阔少上午是不睡觉的。”
苏傲雪心头自然又是一梗,对着他的耳朵高声道:“我说你也应该写一点投给报馆碰碰运气,你一个字没听见吗?”
李海存脑袋往被子里一缩,摆明了不想再理会。
苏傲雪叉着腰在床头急了一会儿,认为是不能指望这人能有长进的。还是不要傻等着他醒来吧,有喊他起床的时间,不如先写两页剧本。
想罢,她先下楼打起井水泡了泡手。
在收容所的几年工夫,年年冬天都要洗衣服,把一双手都冻坏了。头两年只要北风一起就会生冻疮,后来几年更糟,冬天生冻疮,热天就起米粒大的小水泡,一年四季两只手总是有毛病。这对于要动手写字的人而言,实在是很折磨的毛病。
好在井水冬暖夏凉的,泡一泡能舒服些。就是她这颗心,不知道要熬到哪天才能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