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宁路小学,一年级美术组办公室。张老师拿着两张玻璃框的奖状走进来:“来来来,都来看,小岑学生的画在市里拿了一等奖。”岑遥原本正在电脑上做课件,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是陶淼淼拿奖了吗?”张老师把两张奖状分别放到了她桌上:“是她,这张是她的,你明天不是有课吗,可以到时候带给她,这张是你的,优秀指导老师,岑遥。”“我也有呀,”岑遥没太在意自己那张,而是拿起陶淼淼的,仔细地端详
这次岑遥没有再收到回复。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不是特别的,谢奕修或他的工作人员在回复她的同时,也回复了很多别的人,所有人的对话框堆在一起,她的就被压到了非常下面的位置。
但没关系,能得到一句生日祝福,她已经很开心了。
毕竟现在不是高中经常能见到他的时候,做他的粉丝就像对着空无一人的银河系喊话,偶有回应,已然是概率极低的幸运。
谢奕修不知道岑遥有没有拆开自己的生日礼物,看到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直等到第二天去Mask给车队训练,他才在午间休息的时候,收到了她的消息。
岑遥:“[图片]”
岑遥:“你挑的相框好漂亮,我放在桌子上了。”
坐在休息室里,谢奕修点开了岑遥传过来的照片,看到他送的那个相框正被她安安稳稳地摆在电脑旁边,夹在一个笔筒和一瓶无火香薰之间。
其实那不是什么专门买来的装饰品,相框里的海,是他参加职业生涯中第二个F1赛季时,在意大利的奥斯提亚海滩亲手拍下的。
那里位于罗马近郊,是一个冷门到不会被列入景点排行的地方,游客很少,他去的时候是秋天,海岸漫长,浪涛翻卷,靠近陆地的地方停了许多白色的游艇。
他不是喜欢拍照的人,那天翻看岑遥之前发给他的私信,翻到她说想去罗马的那一条,他花了些时间,才从相册里找到一张在那座国度留下来的图片。
指腹悬在屏幕上方,谢奕修有话想跟岑遥说。
但因为心里犹豫不决,他思索了很久,也没想到要怎样开口。
最后他隐晦地说:“里面的照片,你可以换自己喜欢的。”
但岑遥告诉他:“我很喜欢这张!”
谢奕修望着屏幕,能想象到岑遥回复他的时候,脸上挂着的一定是平日那种灿烂单纯的表情。
他微抿嘴唇,将手机按灭,随手放在了桌上。
从昨晚开始,他心里就萌发出了一种隐约的冲动。
想向岑遥坦白自己的身份,想告诉她,他是谢奕修。
可她知道之后会怎么样,能不能接受,可以原谅他吗?
原谅他的逃避、失败、不负责任,原谅他不敢面对现实,是个无耻的欺骗者。
而现在跟岑遥之间的这种关系,又太让他留恋,他不知道等真相揭开之后,事情会怎样发展。
所以他送给岑遥真正的生日礼物,被他藏在了相框背面,希望她发现,又不想她太快发现。
这天下午是车队的室内训练设备检修,谢奕修给赵峥、姚思远和许寒竹他们放了假,自己却没走。
他换上机车服,去了总部后面的赛道。
宁静的冬日,赛道绵长起伏,流云缓慢地经过天空,地上的光影也随之不断变换着形状。
空荡荡的,没有对手、没有观众、不是赛场。
谢奕修想起昨晚岑遥在微信里问他,下一个赛季,是不是可以看到他上场。
类似的话,光是在他面前,她就已经说了很多遍。
是认识岑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职业生涯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重要的。
“谢奕修”这三个字,不只对他有意义。
车库就在赛道旁边,谢奕修拎着头盔在感应器上刷卡,进去取了一台最新的训练车,检查过之后,坐进了驾驶舱。
拉下头盔风镜的一刹那,谢奕修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仿佛开F1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可方向盘上的每一个操作键,他都分明还记得要怎么用,闭着眼睛也找得到位置,像血肉里丢失的一块骨头被重新装回来,又痛,又舍不得放。
谢奕修调好发动机转速和油门角度,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把车子一路开出去,停到了杆位。
他闭上眼睛,眼前好似出现了正赛时依次亮起的指示红灯,而耳边是每次大奖赛时观众震天的欢呼、工程师确认赛车状态的交谈、讲解员的赛前预热,以及自己的心跳呼吸声。
意念中的五盏灯灭掉。
谢奕修松开离合,踩下油门。
一瞬间身下的赛车就像被注入灵魂之后复活的钢铁巨兽,在两秒之内达到一百公里时速,轰鸣着冲了出去。
一开始是一段直道,谢奕修没怎么思考,就已经行驶到了1号弯道附近,这段弯道非常缓和,只需要微微调整方向盘就能过去,他甚至都没有放慢车速,只是提前转换了车轮的角度,就平滑地通过了。
就这样一直开到下一个弯道。
跟当年新加坡滨海湾赛道18号弯极其相似的一个弯道。
从默斯曼出事故之后,滨海湾赛道的18号弯就改成了直道,谢奕修在新闻上看见过改造后的图片,直直的一段赛道,那么平静,好像从来没有赛车在那里起火,也没有人在大雨中死去。
一股冰凉的绝望从心底升起,谢奕修的手突然不受控制。
他咬着牙,紧紧抓住方向盘,试图集中注意力,拿回主动权。
哪怕开慢一点呢。
谢奕修很少在入弯前这么早就踩刹车,但他这次只是希望自己能顺利过弯。
原本他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可方向盘打得实在太迟,车轮转速与车速没配合好,车身打着滑冲了出去。
但又比之前好,他没有冲进砂石地,只是车尾转过了很大的角度,谢奕修反打方向,车子就又回到了赛道上。
如果是在正赛里出现这样的情况,虽然不至于退赛,但这一圈的成绩已经被取消了。
他沉默着,继续往前开,后面再没有那样像滨海湾18号弯的赛段,他勉强稳住心神,跌跌撞撞地开完了剩下的部分。
回到起点,谢奕修把车停回了车库。
要离开的时候,他停住脚步,淡声问:“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指挥台后面就站起一个人来。
赵峥把无线电通讯器从头上摘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
谢奕修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起步的时候,听到对讲机里有杂音。”
又问赵峥:“看多久了。”
“没多久,”赵峥顿了顿,“就从你取车开始。”
“跟着我过来的。”谢奕修说。
语气平静,只是陈述,并没有任何质问或责备的意思。
赵峥连忙道:“奕哥你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回去之后发现外套忘这了,返回来拿的时候看到你往后面走,想看看你来干什么。”
他看到谢奕修进了车库,开车上了训练赛道,不想打扰对方,又怕有什么意外,所以才进来,开了显示器密切观察谢奕修的情况,还戴了无线电以防万一。
谢奕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单手握着头盔要走。
赵峥叫了他一声:“奕哥。”
然后说:“我刚才在显示屏上看了,你最快的实时速度是370公里。”
见谢奕修没有接茬的意思,他补了句:“别说我跟小姚和寒竹,就是围场里也没人能开这么快,上次跟你说造了最快圈的Milo,撑死了也就能到三百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赛看的不是某个时刻的速度。”谢奕修说。
他抬眼望向透明玻璃门外面高远的蓝天:“三百七十公里也不算快,从理论上说,F1的最高时速能达到接近一千公里。”
赵峥坚持着问:“那你就不想超过你自己吗?之前训练的时候,你一年比一年快,你自己的上限都还没达到就要放弃吗?奕哥,你再试试行不行?”
也许是因为今天久违地看到谢奕修跑了实训,赵峥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近地触碰到了对方内心的挣扎,他意识到谢奕修是想回来的,想回Mask,想回F1围场,想回到那个属于Yixiu Xie的位置上。
谢奕修太有天赋、能力太强,别的地方他帮不上,也望尘莫及,唯独这件事上,作为多年队友,他想要推他一把。
F1不能没有谢奕修。
谢奕修的身影在门口伫立了很久。
就在赵峥以为对方不会给自己回应的时候,谢奕修低低地“嗯”了声。
同时按下门上的开关,走出了车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峥在原地愣了愣,随即对着门外喊道:“奕哥你不用有压力,我先不跟其他人说!等什么时候你调整好了再宣布。”
一周后。
湾宁路小学,一年级美术组办公室。
张老师拿着两张玻璃框的奖状走进来:“来来来,都来看,小岑学生的画在市里拿了一等奖。”
岑遥原本正在电脑上做课件,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是陶淼淼拿奖了吗?”
张老师把两张奖状分别放到了她桌上:“是她,这张是她的,你明天不是有课吗,可以到时候带给她,这张是你的,优秀指导老师,岑遥。”
“我也有呀,”岑遥没太在意自己那张,而是拿起陶淼淼的,仔细地端详着,“我下午就去给她,不然我好怕我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明天带着黑眼圈去上课。”
她想到了什么,放下奖状道:“张老师,我在想期末家长会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办一个小展览,在走廊上把这次比赛的优秀作品都展示出来,给家长们看看?”
张老师思索片刻:“想法不错,我回头跟年级主任商量商量,问问她的意思。”
这天下班的时候,岑遥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戴易,她跟他打了个招呼,对他说:“你知道吗,陶淼淼的画在市里拿奖了。”
戴易自然而然地跟她走在了一起:“知道,下午经过的时候看见你去给她送奖状,顺便跟班主任打听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了,一直没跟你说,上次你给我陶淼淼的本子,我去找她聊了聊,后面又拜托班主任联系了她的家长,淼淼的妈妈同意她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画画了,这些都要谢谢你,不然我都不知道小朋友过得这么辛苦。”岑遥真诚地说。
迎着她的视线,戴易有些手足无措:“我没做什么。”
岑遥笑眯眯地道:“谁说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我不喜欢数学,但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数学老师。”
说着说着话,她已经看到了桑默的车子,便友好地对戴易摆了摆手:“那我走了哦。”
接着就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戴易站在原地,望向那台车里坐着的男人时,流露出了类似羡慕的眼神。
谢奕修已经在后视镜里看了岑遥和她那个男同事好一会儿,此刻她坐到身边,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过脸看她,意味不明地问:“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