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象中的龙吟虎啸,只不过是凡人的声音。范进有一种微妙的优越感。那本书上说“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他和皇帝也是一样的。甚至逆天的他可以算是神仙一流!皇帝可想不到,这一群天子门生之中,有他这些的神秘人物。噫!老夫悟了!范进乐颠颠喜形于色,但是并不突兀。新科进士们大多是这样的。一甲前三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只有王守仁最淡定。不登第不足为耻,登第亦不足为
范进觉得自己不是人。
一个“人”,年龄不可能变来变去的,只能循规蹈矩,从婴儿变成老人,从出生走向死亡。
逆流有违天道。
但是作为逆天之人,他有种暗爽……苍穹寰宇成画卷,而他穿梭其中。
他不做人了。
这个苍穹也是假的。
证据就是此刻坐在他面前,一定要请他吃饭的严贡生。
范进知道这个人。
在那本书里,严贡生的戏比他还多?
原本他应该在家守孝三年,进京赶考遇到来走门路的严贡生。
可是现在他提前三年进京,还是遇到严贡生。
就像广东南海县和京师是两个时空,他和严贡生各自上演自己的故事。
命运的线在京师交汇。
“你能来找范某,范某很高兴。可是你的要求,范某无能为力。”范进吃着一碗炒肝儿,语气淡漠。
严贡生觍着脸说:“范世兄,咱们是很亲近的。我来京师之前,还请静斋兄吃饭。他说如果在京相遇,让我问候你。”
范家住的房子,就是张静斋送的。
“有劳了。张世兄一向可好?”范进问。
“他还是老样子,倒是范世兄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年轻十岁!”严贡生奉承着,接着恳求:“这个官司,我是有道理的。只要尊师周司业给一封信,汤县令肯定能给面子。”
“周老师公务繁忙,我都不好上门打扰。既然是有道理的,汤老师一定会秉公判决。”
高要县令汤奉,是范进乡试时的房师。
范进再次拒绝。
严贡生想谋夺亡兄留下的家产,借口嫂子赵氏是小妾扶正的,生的儿子又死了,不认赵氏为嫂,要把人赶出去。
偏偏县令汤奉也是小妾生的,如此断案:赵氏既已扶过正,不应只管说是妾。如严贡生不愿将儿子承继,听赵氏自行拣择。
就是站赵氏这边。
严贡生不服气,一路告到京师。想借京官的威势、压服汤县令。
“范世兄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去找周司业。如今眼看世兄高中了,求你写一封信给汤县令也是一样的,想来他也会给你面子。”严贡生请求。
范进摇摇头:“依我看,这是严家的家事,你们族里自己决断,何必经官府?”
这话戳中严贡生的痛处。
只因他在族里的名声并不好,族人都不站他这边,才不得不到县衙打官司。
严贡生的人品,整个高要皆知。
最经典的一件事,他家一头刚捉回来的小猪跑到邻居王小二家,邻居要送回来。他说猪过家不吉利,让邻居花钱买下。
邻居养了一年半,小猪长成一百多斤的大猪,不小心又跑回严家。严贡生说猪本来就是他家的,王小二要就得按市价买。
王小二不服气吵闹,被严贡生的儿子打断腿。
其他种种欺压乡邻的事迹难以胜数。
范进是南海县人,都听说过严贡生的大名。你吃他一块云片糕,他要你按救命药来赔偿。
所以,不管严贡生怎么说,范进都不接腔。
反正他不是人,还顾虑什么人情?
“严兄难得来找我,这一顿饭就我请。”范进喊店家结账,站起来先走。
严贡生愣在原地,暗骂范进跟汤奉一样,都是势利小人。
倘若他也中举,范进和汤奉,还能这样门缝里瞧人?
就说范进请的这一碗炒肝,又是肝又是肠子,这些下水是待客的东西?
他骂骂咧咧地把碗里的东西吃光,热腾腾的汤也喝干净,想着在京师没有别的门路,倒不如早早回去。
到时候假借范进的名义,或许汤奉也能给几分面子。
店家来收桌子,严贡生说:“难道不能找我两文?明日发榜,方才那位范老爷就是进士了。”
店家乐呵呵地说:“就是翰林老爷来吃,也不能少。我家这小本买卖,老爷别开玩笑。”
这里到底不是高要,严贡生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懊恼地离开。
范进已经回到学子居,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假如他一觉醒来还是三十岁,就要琢磨开源挣钱。
中进士有没有人送钱呢?
殿试第三天发榜,也就是所谓的“传胪大典”。
范进果真中了二甲进士。
这让他感到非常骄傲……前面的乡试、会试都毫无印象,殿试却是实打实自己考的。
虽然说殿试通常不黜落考生,但是他至少没有出错,也不是三甲同进士,而是堂堂的二甲进士出身。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
状元伦文叙、榜眼丰熙、探花刘龙。
范进觉得弘治皇帝的眼光不是很好。
听起来就很厉害的王守仁竟然没中一甲,而是二甲第六名。
既然都是二甲,四舍五入他跟王守仁就是同一个水平层次。
金殿唱名之后,新科进士上前拜谢皇恩,范进近距离听到弘治皇帝的声音。
不是想象中的龙吟虎啸,只不过是凡人的声音。
范进有一种微妙的优越感。
那本书上说“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他和皇帝也是一样的。
甚至逆天的他可以算是神仙一流!
皇帝可想不到,这一群天子门生之中,有他这些的神秘人物。
噫!
老夫悟了!
范进乐颠颠喜形于色,但是并不突兀。
新科进士们大多是这样的。
一甲前三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只有王守仁最淡定。
不登第不足为耻,登第亦不足为荣。
皇帝下旨,于次日赐恩荣宴于礼部,命太师兼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待宴。
传胪大典结束,新科进士们退出皇宫、进行天街夸官。
就是簪花状元郎带着新科进士们巡街。
这是属于状元郎和进士们的高光时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范进看着前方神采飞扬的伦文叙,听着路边围观群众的喧嚣声,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变成一副彩色的画卷。
巡街结束,范进回到学子居。
他本以为严贡生已经离京,没想到此人又来了。
“恭喜世先生!小弟无以为敬,只备得贺仪五十两在此。世先生若是不收,就是怪我往日怠慢、有失问候!”严贡生恭敬地说。
范进笑道:“你一定要给我送礼,我是不好不收。可是你的事,我帮不上忙。收下礼物心里过意不去。”
不做人了,就是这么直接。
严贡生怔了怔,笑道:“世先生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我也不要世先生帮什么忙,这次回去,小弟还要去拜访贵府老太太,不知有什么需要我捎带的?”
“你帮我让母亲莫牵挂。”范进神态和缓。
伸手不打笑脸人。
严贡生一定要给,范进就勉为其难地收,什么承诺都不给。
如果这样严贡生还能借他的名头办成事,那是严贡生的本事,跟他收不收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