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很高兴,觉得自己又为遥远的将来预订一顿饭。独居有很多好处,可是也有一个不便——早上醒来时,不能问问旁人“你看我是谁?”第二天一觉醒来,范进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岁,看着年近四十。“呵……我就知道。贼老天不允许我年轻多几天。”范进冷笑着盖上镜子。穿好官服出门时,他一瞬间有些犹豫。现在是哪一年?他应该去哪里上衙?刚犹豫着,有吏部差役过来报信:“范老爷,您还
范进邀请王守仁到自家做客。
如果不是科举,像范进这种草棚里走出来的穷汉,永远也没机会认识高级官二代王守仁。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范进在生火做饭。
人一旦对死亡失去畏惧,就有时间慢慢琢磨生活中的小事。比如自己动手,做一道喜欢的小菜。
生火用的是“火镰三件套”——火刀、火石、火绒,居家出行必备。
火刀和火石撞击产生火花、点燃火绒,火就升起来。
做的饭菜也简单,煮一锅粥、炒一碗鸡蛋。
“家里只有几个蛋,我也懒得出去买肉菜,怠慢王公子。”范进一边盛饭,一边说:“很简陋吧?我一个人住,简单才舒服。”
王守仁平日来往的多数是官二代,很少见范进这样的人。
可是范进极简的生活态度,还是给他一些触动。
范进接着说:“我中举之后,有人送田地送房,还有投身为仆从的。我进京赶考只带一点盘缠,其他都留给家人。都说当官要有当官的排场,我才不管这么多……说不定哪天睡醒,我就不是官了。”
“范兄洒脱。”王守仁点头。
人生无常,范进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王守仁出门的时候,范进喊住:“我将来若在外地与你相遇,你能请我吃一顿饭吗?”
“当然可以。”王守仁失笑。
范进很高兴,觉得自己又为遥远的将来预订一顿饭。
独居有很多好处,可是也有一个不便——早上醒来时,不能问问旁人“你看我是谁?”
第二天一觉醒来,范进照镜子时,发现自己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岁,看着年近四十。
“呵……我就知道。贼老天不允许我年轻多几天。”范进冷笑着盖上镜子。
穿好官服出门时,他一瞬间有些犹豫。
现在是哪一年?他应该去哪里上衙?
刚犹豫着,有吏部差役过来报信:“范老爷,您还没出门呢?恭喜范老爷钦点山东学道,请去吏部领凭、到山东主持院试。”
院试,就是从童生之中选中秀才的考试。
由学政到全省各州府主持考试。
范进当初中秀才,学政就是周进。
时间反复横跳,范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中进士后考选御史,如今已经过了数年,选为山东道学政。
这数年时光,在范进看来,就是仅仅过了一夜。
在其他人眼中呢?
“多谢!我这就去吏部领凭。”范进说着,四处看看这间租来的房子。
大约是没怎么修缮,数年时光使得屋子看来更破旧。
连续下了几日雨,墙角爬满青苔。
出门之后,范进问吏部的差役:“你知道王守仁吗?”
差役狠狠皱眉,冲范进翻了一个白眼。
范进拿出一小块银子,递到差役手中:“老兄消息灵通,可知王守仁究竟如何了?”
差役犹豫着收下钱,小声说:“范老爷刚刚升官,不要沾惹是非为好。去年冬天,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余人被捕,王守仁上疏救人,被杖四十、贬谪贵州龙场驿。有消息说他中途投水自尽,也有说他去了贵州。”
范进听完,神色恍惚。
昨天一起吃饭的人,今天就贬谪贵州?
他知道王守仁没有死,这样青史留名的人,哪里会轻易死去?
他又想起唐伯虎和徐经,这两位还欠着自己一顿饭。
范进到吏部领到任命凭书,一看后面的年份——正德二年。
从弘治十二年,一觉睡到正德二年,整个天下宛如一座烂柯山。
山中无岁月,所有的人都是虚的。
只有吃到口中能感到到酸甜苦辣的食物,让范进有身在人间的真实感。
正德二年。
也就是说,他在传胪大典上听过声音的弘治皇帝已经驾崩。
至于正德皇帝,他还没有见过……只要活得久,总有相见的机会。
周进仍然担任着国子监司业,和范进一样,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
范进去向周进辞行。
见到三十八九岁的范进,周进没有任何诧异的神色,仿佛过去这些年时常相见。
周司业说:“我虽然是山东人,没什么需要劳烦的。记得当年在乡下做老师,学生中有个叫荀玫的,那时才七岁,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你留心一二,如果他还在考试,又有一线之明,酌情提拔他,也了我一番心愿。”
范进笑了,连声应是。
这是一段“眼熟”的话。
他和周司业此时此刻都像工具人,在上演早已排好的戏。
做学政要考察童生、要阅卷,通常都会请几个幕僚。
周司业知道范进独来独往,没有幕僚,就给介绍两个。
“一个叫蘧景玉,是个弱冠少年。其父是南昌知府。他博学多才,可以帮你写文章。另一个叫牛布衣,是个老成持重的,你有什么事可以交给他。”
范进道谢。
周进吩咐长班两句,不一会儿蘧景玉和牛布衣都进来。
蘧景玉是一个清贵公子哥儿,表面对范进恭恭敬敬,实则看不起范进这种只会做八股文章的寒门子弟。
范进这样敏感的人,一下子就察觉到蘧景玉眼中的轻视。
十七岁那年的夏日,在南海县的集上,许多人看他都是这样的眼神。
牛布衣是个老陈木讷的,虽然要给范进做幕僚,也不会说几句奉承的话。
这样的性格,难怪一把年纪郁郁不得志,却意外合此时范进的胃口。
“按规矩,做学政要在全省巡考。咱们抓紧时间出发,明天就启程。你们收拾行李,今晚到寒舍住一晚?”范进客气地说。
蘧景玉和牛布衣都同意。
两人到范家,又见识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按理范进当官也有好些年,居然还能穷成这样,着实令蘧景玉和牛布衣惊讶。
至于佩不佩服,那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每一个清官都是好官,有时只不过是因为没有捞油水的机会。
特别是京中翰林院、都察院的小官,简直就是贴钱做官,只盼着捞个肥差出京。
而肥差,又不是谁都能轮上的。
像范进这样被点为山东道学政,就是一个肥差——掌握着一省的童生能不能“进学”成为秀才,做两年学政下来,就不会再缺钱。
蘧景玉嘴角勾着笑、牛布衣低着头沉默,虽然不知道寒酸的范进是怎么抢到肥差的,但不妨看看范进怎么当学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