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去为世界上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争取他们的原有的权益,让他们回归原本的生活,想让世界少一些去替真正的罪犯受罚的受害者,想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孟真想起她曾陪肖源去法大听罗翔老师的一堂分享课,那位以幽默风趣、以鬼畜段子在网络走红的老师在分享会的结尾,一改常态、收敛神色,严肃而认真地说:“同学们,对于公平和正义的渴望是人类的出厂设置,无需灌输,只需要被激活。”孟真知道那种毫无缘由地澎湃是从何而来了,她被激活了。
曙光律所的茶水间小而精,起初只放了一个冰箱和一个微波炉,方便一些律师中午热饭,后来大厦的底层开了餐厅,也没人带饭了。不过最近中午他倒是总能听到“叮”的一声,路过才知道是仪湘在热饭菜。
他曾见过仪湘从那个略显可爱的白底小粉花手提包中拿出她的饭盒,透明的玻璃饭盒一个格子里装着绿油油的上海青,另一个格子放着清炖蟹粉狮子头,还有一个单独的汤碗,他一直想知道她煲的什么汤,为什么那么香?
李炳添又被仪湘塞回那份信托合同,仪湘在帮他做咖啡。这个咖啡机说起来还是他添置的,很少有人用,年轻律师更喜欢楼下的manner和瑞幸。
“什么有戏?”李炳添站在旁边看她忙碌,自己靠在茶台上,翻那份合同,里面的条款看起来无懈可击。
难道这里面真有他看不出,她却能看出的法律漏洞?
仪湘把冰美式递给他,拿回合同,一双杏眼笑得狡猾,“看不出来了吧。”
冰凉浓醇的咖啡进口,李炳添舒畅多了,情绪愈发平静。
仪湘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合同的签字页,扬了扬下巴,这就是她可以唱的戏。
“什么意思?”仪湘就站在他的身侧,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
仪湘比他小四岁,却很年轻,她保养得却精致,四十岁的脸也是白净细腻,眼角只有轻微的几道细纹,想必她的前夫应该收入不错,她过去的生活应该很安稳。
“这不是吕静的亲笔签字。”仪湘眼眸发亮,看吧,你不知道了吧。
这他怎么会知道?!他还以为她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专业漏洞。
“所以呢?”李炳添往旁边站了站,跟仪湘拉开距离。
他想起李宗盛先生的一首曲,叫做《给自己的歌》,他很喜欢李宗盛用他们这个年纪阅尽世事尝尽沧桑的嗓音唱前两句“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该舍的舍不得,该舍的舍不得,只顾着跟往事瞎扯。”
然而刚刚他脑海中却冒出之前一直忽视的一句词,“闻不得女人香”。
“您说呢?!”仪湘兴奋地说,“这可能不是吕静的真实意思表示。”
“你多久没办案子了?”李炳添问她。
仪湘掰着手指头算,孟真大学六年,高中三年,算下来,“九年多?”
“去熟悉下办案流程也好。”李炳添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
“您也觉得这案子可以办吧!”仪湘攥住拳头有些隐隐的兴奋,虽然是小小的漏洞,却让这个案子有了一线生机。
“提醒一句,别对你那个闺蜜许什么必胜的承诺。”这案子悬得很,带着蹭到一身的桂花香,李炳添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仪湘又给吕静打了个电话确认,吕静确定地说:“这个签名确实不是我签的,是客户经理代签的。”
“对啊,他凭什么代签,几百万的合同,我本来都不想买了,他非让我买!”这个小小的漏洞,仿佛给压迫吕静的天花板开了一束光,她从地上捡到了一把剑,这把剑让她讲话越来越有底气。
“湘,我这钱是不是能要回来了?”吕静终于感受到了阳台吹来的一丝凉风,心中的闷气散了大半。
“咱们先立案试试,我觉得有戏。”仪湘不敢把话说满。
“那个,你得来律所签个委托书,还有就是得先交一部分律师费,如果案子赢了,就是被告承担。”仪湘现在满脑子都是找案源打官司赚钱钱,亲姐妹也得明算账,更何况是假闺蜜。
“行!”吕静爽快地答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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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朝阳区朝阳公园南路甲2号,孟真盯着眼前正红色的国徽,这栋板正的建筑就是北京市朝阳区法院。
过年前他们一家吃过晚饭,来这边散步消食,孟庆杨还开心地给她指:“真真,你看,你未来上班的地方,离公园还挺近。”
她揉着雪球,只瞟了两眼就往前继续走,懒散地嘟囔:“以后得看好几十年呢,到时候看都看腻了。”
她本以为自己轻松地走过了桥,却在下桥时一朝落水,跌落河底。
如今再来,却是另一番心酸滋味。
“愣着干嘛呢,走啦。”李耀已经踏进门里,站在那儿喊她。
他们今天是来交起诉状的,同时要申请对恒河映像的财产保全,光是财产保全费就交了顶格的五千元。
孟真看着起诉状里一个个名字,那是她接触过的一个个活生生的当事人,这和在学校的模拟法庭里同学扮演的当事人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对于自己曾做错决定的愧疚,对于未来了无希望的期盼,对于一线生机的渴望,那是她感受到的人类最真实的情感。
她知道自己考上法官助理时,曾在夜晚躺着幻想自己未来的生活,朝九晚五、一丝不苟地工作,对照每一项法律,去做一个公正的法官。
但这份工作真的是她热爱的吗?是她的理想吗?
孟真想来想去她好像真的没有理想这种东西,她只有爱好,她前二十三年人生无比顺遂,以至于她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自己的理想。
但此刻交完起诉状,她走出大厅,头顶国徽,她知晓自己此刻存在的意义,于真实的存在中她生出一种热血沸腾的澎湃。
她想去为世界上那些可怜的受害者争取他们的原有的权益,让他们回归原本的生活,想让世界少一些去替真正的罪犯受罚的受害者,想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
孟真想起她曾陪肖源去法大听罗翔老师的一堂分享课,那位以幽默风趣、以鬼畜段子在网络走红的老师在分享会的结尾,一改常态、收敛神色,严肃而认真地说:“同学们,对于公平和正义的渴望是人类的出厂设置,无需灌输,只需要被激活。”
孟真知道那种毫无缘由地澎湃是从何而来了,她被激活了。
她想赢得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她想成为一位优秀的律师!
当然了,立下理想的现实就是到了晚上十二点,她还对着电脑在研究诉讼策略。
同时没睡的还有仪湘,吕静今天交了6万律师费,律师和律所五五分,也就是说她能分到三万。
只要办完这个案子,她们经济拮据的状态就会大大缓解。
孟真出来倒水,发现主卧底下的门缝里竟然也透出来一丝光亮。
她敲门进去,“您怎么也没睡呢?”
刚问完,她想起来今天下午九人群里王靖雯发得一连串消息。
【湘姐竟然独立执业了!】
【她开单了耶!】
【打听到了,律师费竟然有六万!六万!】
【咱们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三千实习工资,湘姐接个案子直接赚三万!】
李耀回去的路上还在跟孟真感叹,“真羡慕啊!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执业证?!”
“您独立执业啦?”孟真给仪湘也拿了杯水。
“别喝太多水,小心早上起来脸肿。”仪湘揪了揪孟真嫩嫩的脸蛋。
孟真不小心看到桌子上摆的文件,“委托人是吕静阿姨?”
信托合同?
“哎哟,你怎么看到了。”仪湘收拾着文件,家里有两个律师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容易泄露案件信息,“你就当没看见啊,记住保密”
“知道知道,她买信托啦?”孟真边说边去看仪湘电脑上的起诉状,“一百三十万,哟,被骗了这么多?”
“什么被骗?是信托兑付出了问题!”仪湘纠正她,这信托她原本也想买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信托你当初是不是还跟老爸商量要买来着。”孟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您没买吧?”
“不对!您买了没?”要是买了,咱们就有钱了啊!亏点就亏点,无所谓啊。
仪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女儿的美梦摇碎了。
“您怎么不买啊?!”孟真遗憾地一屁股坐到床上。
仪湘转过身去,“当时不是怕你考不上国内的硕士,这钱留着准备让你出国读书嘛。”
“所以也没敢做理财。”仪湘苦笑,“谁知道理财没被骗,你读书省了钱,全被你爸卷走了。”
安静的深夜,房间里传来哀叹二重奏。
孟真摊在主卧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您说,我爸究竟跑哪去了?”
娇妻佳女,他不可能把我们俩丢下自己跑了呀。
孟庆杨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们母女是他人生奋斗的意义。
他卷走单位和家里那么多钱,去过纸醉金迷没有意义的日子,真的开心吗?
“等忙完这个案子,我再去中福一趟。”孟庆杨早就被报了失踪,但现在全无消息,单位那边也没有任何信息,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对劲。
“你现在做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仪湘知道她今天去法院了。
“稳赢!您请好儿吧!”孟真一个翻身,坐起来给她加油,“得了,仪律师,咱们各自fighting!”
仪湘也学着她,伸出拳头,鼓励道:“Figh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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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投资案件的标的很大,立案和开庭排期来得很快。
孟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开庭前甚至和楚文、李耀一起做了几次模拟法庭辩论。
开庭那天,孟真李耀一起坐在楚文的身侧。
孟真看了眼手表,深吸一口气,马上她就要代表正义的力量为受害者们讨回公道了。
滴答滴答,手腕上的长指针,转了半个圈,审判长和审判员都到了,对面的被告席还是空无一人。
五分钟后,一位男士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审判长说:“抱歉,审判长,我来晚了。我是原被告的代理律师,他们公司搬空了,人全跑了,我是来交解除代理律师委托协议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