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声找来帕子到殿前的池塘里撩过一趟,绞干了递给赵方羡:“擦擦身上的晦气。”他只看一眼并不接:“不了,这样子才好说话。”文德殿里逐渐有人声开始吵闹,我低头与苏声一左一右地守在赵方羡身后,安静听着里边在吵什么。“那个苏声刚才就在众目睽睽下,把波曲静的手下砍死了!波曲静才刚上任皇城司使第二天,他苏声分明就是挑衅冲撞皇权,对陛下大不敬!”是皇后在哭诉。皇上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皇后又不甘地追着逼问了几遍,终于
“……三爷?”
我顿住片刻才想起拦他的座驾,生怕这一次又是自己看错,便立在车外微微歪了头,朝着他张望几回。
好在没有错,确实是他。
我凝视他这双毫无人情味的眸子,察他应是对我无话可说,能求他的都求过了,下跪也好,胡闹也好,就算这一次我再哭天抢地,他也只会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模样。
不过他低浅的眸光却是越来越吸引我的注意,身处颠沛流离中,任何时刻都是混沌不堪的,唯有他的关注穿越了所有晦暗的前景,牵引我不知不觉走向他。
我上前拘谨问道:“三爷可以带我进宫吗?这次我不惹祸。”
赵方羡向一旁示意,张公公钻出半个身子,把掀起的车帘抖两抖放下来。
马车继续前进,我跟在车辙后边能跑动就尽量跑动,没了力气,也咬紧牙关追着他走。
还未到宣德门前,马车又慢了下来,张公公蜷着身子小心翼翼下车,撇起嘴角不耐烦地朝我讲:“元喜小姐,请吧。”
我欣喜上车,在赵方羡身旁坐下时,甚是紧张:“谢谢三爷垂怜。”
赵方羡不应,抬手轻轻掀开窗帘一角,一声声马蹄踏过的动静传来,我也从另一边窥探出去,原来是苏声带队进宫来了,小巧精致的马车在他的人高马大前,显得泥塑般脆弱。
我原本欣然的意外之喜里,徒生出几丝失落。
他不想ʝʂɠ说话,我因此偏要与他讲道:“过几天等苏大人在京城安顿妥善,我和阿娘不过去会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
赵方羡慵懒哼笑,视线从我手边的饭篮游移到我脸上,似在打量,又或者在算计什么。
我撇开脸,不让他发觉我的苦涩:“三爷觉得呢?我阿娘应不应该再醮?”
“不清楚。”
他打发几个字给我,又看一眼窗外,便转了话题:“到宣德门了,不要出声。”
我听见守门士兵要车夫停下来检查的动静,缩了身子到车厢更深处。
一把枪尖挑开半片帘子,士兵还没探出脑袋,苏声驾马到旁呵斥道:“三皇子的座驾也是你能随意窥视?”
“苏大人对不住,这是我们皇城司的规矩,凡是进宫者必下车接受检查。”
张公公呛道:“你新来的吧?不都说了是三殿下?我们乘车进宫哪回下来脚沾地过?”
“不好意思,我已经说了,这是皇城司的规矩。”
士兵强硬极了,句句不离皇城司的名头。
张公公很是生气,拔尖了嗓门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嚣张了?你们头儿呢?非得把他叫过来才行是吧?”
“就在两天前,皇城司已经换波公公掌舵,张公公如果有问题,我现在就把他请过来。”
张公公啊了一声,立马赔笑:“哎呦原来是换了波公公,我就说怎么管的严谨多了,不好意思劳烦他,这点事我们自己解决吧。”
“那就请三殿下下车!”
士兵恼了,手中的兵器重重砸在地上,哐当鸣响。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看赵方羡不仅不动身,反而开始闭目养神,更是紧张到连呼吸都不敢。
“那就别怪小的不客气了!”
眼见他跳上车,掀开帘子弯腰闯进车厢里,见到我在时面目忽地狰狞:“来人!有……”
士兵说时,身后一道寒光闪过,一泼鲜血洒到我脚边与裙边,顿时车厢里涌上一股腥臭的血味。
那士兵睁大眼睛死在原地的场面直冲我面门,我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双脚在地上胡乱滑动退到赵方羡背后。
车外顿时起了一阵骚乱,他们充军的、禁卫的一帮粗野男人吵起来,激烈到不堪入耳,我又捂住耳朵,不敢听争吵谩骂混乱成一片时,还有人动刀动枪。
我颤抖道:“三爷你不怕吗……”
“怕有用吗?”
他淡然,伸手到脚边的血滩里,抹来三指鲜血涂到自己脖颈和鬓角,起身走出车厢,一脚将那死士踢下车。
“舅舅?舅舅你在哪里?有人要杀我!”
他又开始演,慌张无措、浑身带血,失控害怕地站在尸体边无助寻找。
顿时要打起来的两派人都停下来,纷纷面朝他跪地,不再争执。
苏声在他面前收起血剑下跪:“臣护殿下不利!现在反贼已死,殿下无需担心!”
“我要进宫见父皇!我要进宫见父皇!”
赵方羡吵闹哭喊,与五六岁的孩童几乎一样,若不是他的冷脸还一直贴在我心口上,我也几乎要相信他是一个失智的傻子。
如此顺利又坎坷地进了宫,有苏声开道,再无人来阻拦,顺利到了文德殿前。
苏声找来帕子到殿前的池塘里撩过一趟,绞干了递给赵方羡:“擦擦身上的晦气。”
他只看一眼并不接:“不了,这样子才好说话。”
文德殿里逐渐有人声开始吵闹,我低头与苏声一左一右地守在赵方羡身后,安静听着里边在吵什么。
“那个苏声刚才就在众目睽睽下,把波曲静的手下砍死了!波曲静才刚上任皇城司使第二天,他苏声分明就是挑衅冲撞皇权,对陛下大不敬!”
是皇后在哭诉。
皇上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皇后又不甘地追着逼问了几遍,终于被斥道:“你说够了没有?你自己也不好好想想,为什么苏声能进京?为什么朕要重新启用他到军中?”
皇后哭哭啼啼:“陛下这是怪忡儿吗?忡儿这么听话,都是被元丧的那几个野种带坏了!”
“朕不怪他,怪你!”
皇上压着嗓子,还是顶不住他的怒气:“宗天泽不死朕就不知道,原来他把朕的军营搞得乌烟瘴气,就算没有舞弊案,朕迟早也要斩了他!”
皇后不再出声,两人的吵闹也到此为止。
赵方羡站在台阶上安静听着,他唇边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让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里边的老太监来传唤,他方才欣喜开口讲话:“与父皇说一声,我带个妹妹一起见他。”
我摇头拒绝,今日明明只是来堵皇后的,倒也不必闹到皇上那边,只是老太监很快回来通报,皇上同意让我觐见。
殿内拉起竹帘,把渐渐旺盛的阳光遮挡,我跟在赵方羡身边不敢抬头,只看到自己脏兮兮的鞋子踩过地砖上斑驳的光影,很快又见到一双丹羽织金的凤翘,在大袖霞帔的掩映下调整了方向走向我。
我刚跪下,一只冰凉的纤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便迎上多日不见的皇后娘娘,怯声道:“元喜见过娘娘,望娘娘万福金安……”
她刚才明明泣不成声,可这会儿白皙干净的面庞上根本不带一点泪痕,颇有精气神地嘲道:“我还以为三皇子又犯病,把小叫花子带宫里来了,原来是元喜。”
皇上瞥了我一眼,到榻上安坐:“你们元家还没回乡吗?还是说要等元平没事了一起走?”
我颔首轻语:“秉圣上,爹爹他已经过世,家产被充公后,我们母女三人身无分文流落街头,姐姐元安又忽然失踪,实在走投无路,才在街上拦三皇子的车,想靠三皇子与苏大人来找回姐姐。”
皇上听了有些不解,问赵方羡为什么元安失踪,却要带我来宫里见他,赵方羡忽然跳起来扯身上带血的衣衫:“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父皇救我!”
我惊讶他突然的疯癫,眼看他冲到皇后跟前,捧起沾满鲜血的衣角试图让她看仔细,皇后尖叫一声往后跌坐到地上:“陛下快救救臣妾!”
不等士兵围上来,我拔腿冲过去抱住赵方羡,把他阻挡在原地:“殿下冷静!没有人会害你了!没事了!”
赵方羡放下衣服,也扑通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有人要害我!父皇救我!”
“够了!”
皇上拍桌斥道:“老三你闹完了没有?朕以为你这几日已改善不少,才同意你进宫觐见,莫要再胡闹!”
赵方羡跟个孩童样,用袖子拼命擦眼泪,我在身上找不到帕子,就用手掌心抚到他脸颊上,悄声讲:“三爷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哭,我不求皇后了,快起来。”
他从袖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冷光幽幽,凝视我片刻便跪起身讲道:“这几日总是有人托梦给儿臣,说她叫元安,是元平的妹妹,想给哥哥申冤。”
“什么冤?”
“她说元平没有伤我,是有人栽赃,让我赶紧来求父皇放了他,不然她就要来杀了我!那城门口的士兵一定也是她附身了!幸亏!幸亏我在御街上劫了她妹妹当人质,才没有杀我!”
赵方羡说的绘声绘色,我听了也觉得怪可怕。
皇上沉默不语,良久只讲:“看来你的病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我见他不相信,也跟着跪下求道:“陛下,三皇子心智纯真,如今被这噩梦缠身,姐姐元安也有推脱不掉的罪责,还请陛下派人找到我姐姐,让她当面解释并非托梦,还三皇子一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