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和谢穗安站在抄手游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岐兵明目张胆地在望雪坞中穿行,谢却山接管谢家已成定局。谢却山从玄英堂里出来,南衣拦不住谢穗安,她直接冲了上去。南衣哪敢直面谢却山,犹豫了一下,还是驻足在了不起眼的角落。谢穗安拦在谢却山面前,猩红着眼瞪着他。在她心里某个角落还有一丝祈盼,祈盼谢却山说点什么解释的话,解释一下他的大逆不道,但他就这么静静地与她对视,理直气壮,事不关己。谢穗安终于是忍无可忍,“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谢却山脸上。
南衣和谢穗安站在抄手游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岐兵明目张胆地在望雪坞中穿行,谢却山接管谢家已成定局。
谢却山从玄英堂里出来,南衣拦不住谢穗安,她直接冲了上去。南衣哪敢直面谢却山,犹豫了一下,还是驻足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谢穗安拦在谢却山面前,猩红着眼瞪着他。在她心里某个角落还有一丝祈盼,祈盼谢却山说点什么解释的话,解释一下他的大逆不道,但他就这么静静地与她对视,理直气壮,事不关己。
谢穗安终于是忍无可忍,“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谢却山脸上。
岐兵们一惊,想要去拦谢穗安,谢却山一抬手,阻止了众人的行动。
“谢朝恩,”谢穗安极力抑制着胸膛的颤抖,可一开口,眼泪还是簌簌流了下来,她没有办法,她只有那丁点抑制不住的怒气,这也在昭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你对谢家有多少恨,都冲我来行不行?”
没有人看到,谢却山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地捏成了拳。他须得更用力,才能装得若无其事。
他出生那年,先帝登基,大赦天下,“朝恩”,意为感念朝廷恩泽,自他叛国后,这名字也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本名像是一句咒语,每念一次,就在他心上剜一刀。
谢却山顿了顿,置若罔闻,径直要走,谢穗安红着眼倔强地挡在他面前。
“你把我杀了吧,我来给你娘偿命,你不要再恨了,放过三叔,放过爹爹,不要毁掉谢家好不好?”
谢却山脸上寒若冰霜,他似乎也在生气,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哀求的谢穗安:“谢穗安,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好好待着,什么都不要做。你敢死,我会让你亲娘给你陪葬。”
谢却山拂袖离开,留谢穗安徒劳地站在原地。
谢穗安怔怔地望着谢却山的背影,连南衣何时到了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她喃喃道:“那一年,父亲就不该做那个决定……让谢家全家死在岚州,都好过现在亲不像亲,仇不像仇……”
——
永康十五年,十三年前的岚州。
那年谢却山十五岁,谢穗安才十岁。
岐人举重兵攻城的消息被秘密送往长宁公谢钧手中,朝廷已经打算弃岚州,保大定关,而岚州城内仍是一片未知未觉的歌舞升平。
犹豫再三,谢钧决定举家南迁。
但朝廷弃岚州是绝密的消息,大军已经被调往大定关,只留部分精锐军士留在岚州消耗岐人兵力,主力部队全力保关隘。
谢家若是动作太大,必然瞒不住,会引得城中军民人心惶惶,乱作一团,岐人也会因此得到岚州城空的消息,转而攻打大定关。
最后谢钧借出城郊游之名,只带亲族坐三辆马车从山道离开,将所有仆从都留在家中,维持谢家表面上一切如常。
此举无异于将岚州城的百姓、谢家所有仆从都扔在了岐人的刀枪之下,但谢钧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天下海晏河清之时,人能对街边乞丐都施以同情,但乱世中非得取舍生命之时,远近亲疏,立见高低。
那日离家时,谢府中也是乱糟糟的,大家都以为通知了不太受宠的三姨娘那院,但偏偏谁都没有通知。等大家发现马车中少了谢却山和他母亲时,已经离开岚州百里地了。
马车折回去是不可能了,谢钧只能派出心腹侍卫回去接谢却山母子,但岚州城外,岐人已经兵临城下。
岐人花了三天就大破城门,发现岚州不过是一座名存实亡的“空城”了,更加恼怒,大肆屠杀。
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谢穗安已经不得而知了。
大家都以为那对母子死在了战火中,甚至都准备为他们立衣冠冢,然而就在一年后,谢却山带着他娘亲来到了沥都府望雪坞。
锦衣玉食的世家少年历经沧桑,衣衫褴褛,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他缄口不言,但身上的伤口昭示着这一路的苦难和搓磨。
事情至此,还不算没有挽回余地。
谢却山毕竟年轻气盛,心中难免怨恨父亲,但其中尚有他的娘亲反复劝诫,不能对父母心生怨怼,能活着回家就是菩萨保佑了。又有谢太夫人在其中调和,让谢钧亲自去对谢却山道歉,父子二人勉强握手言和。
谢却山在谢家终归是待得不自在,这一路的逃亡也让他有了新的见识和志向。
他曾在逃亡路上得到过时任昱朝枢密使的沈执忠的帮助,回家不久后,他就投入沈执忠麾下,入军抗岐。
他参军三载,屡立战功,一时少年将才的声名风头无两。但朝廷与岐人议和,沈执忠被召回朝。百年昱朝重文,宣扬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此武将并不受重用,于是谢却山打算跟着恩师沈执忠回东京,考科举入仕做文官。
而谢家此时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说三姨娘在岚州沦陷的时候曾经被岐人掳去过,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三人成虎,越描越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三姨娘吞金自绝以证自证清白。
谢却山得到消息回家奔丧,只看到一辈子温顺的娘亲的棺木。自杀者,不能入祖坟,只能葬于野外孤冢。
这一年,谢却山才十九岁。怒极的他一剑劈开谢家祠堂的牌匾,从此与谢家断绝关系。
同年,谢钧心力交瘁,自知罪孽深重,辞去所有官职,遁入空门,专心礼佛。
那时,谢穗安心里还是向着谢却山的,她甚至还偷偷从沥都府跑去东京汴梁看望自己的哥哥,信誓旦旦地说,他永远是她的三哥。谢衡再亦多次拖着病体往返东京与沥都府,与谢却山把酒言欢。
谢却山更是结交了两名挚友,庞遇与宋牧川,他们三人经常在西泠桥上月下醉酒作赋,声名遍传东京城,被称为“西泠三杰”。
谢却山虽然与家族决裂,但在东京的那三年里,有他的师长、他的好友,以及他的兄妹,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时间过去,他就会慢慢忘记仇恨。
但随着岐人卷土重来,刚考完省试的谢却山来不及等到开榜的那日,临危受命前往幽都府抗岐。
一月后,惊春之变发生,谢却山投岐的消息传回京城,他的名字被皇帝亲自从殿试榜中划去,谁也不知道,那个文武双全的天才少年考得如何,如果他平安回京,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生。
——
少年波澜起伏的前半生,就这样寥寥几笔徐徐在南衣面前展开。闻者只觉惊心动魄。
南衣恍惚抬头,已是日落西山。
在谢穗安讲的故事里,她听到了庞遇的名字。那是一个风花雪月、知音相惜的故事,和她所见的挚友反目成仇的惨烈之景截然两个世界。
南衣心里有种不知名的酸楚。没有人知道,他对酒当歌、壮志凌云的那三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如何能舍弃掉过去拥有的一切,头也不回地当了一个乱臣贼子?
“他……会有什么苦衷吗?”
南衣不确定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