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一声微弱的猫叫传入房中,如临大敌的鹘沙松了口气,谢却山亦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情感:“谢家的秩序,我要从里到外推翻,越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越是能摧毁他们。”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南衣耳中,浑身汗毛如列兵阵。每每她对谢却山生起一丝共情的时候,他都会用现实毫不留情地抽她一耳光。难怪他要将她一个低位者扶到这么高的位置,原来他就是要颠倒人伦纲常,就是要挑战百年礼教,以此来报复谢家。
南衣忧心忡忡地独自进了柘月阁。
一推门,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盆中的上好银炭安静地烧着,一缕烟、一丝火星子都看不见,房里便是暖烘烘的。小阁雅致温馨,每一处装饰都恰到好处,透着大世家的矜持和端庄。
这里将是未来她生活居住的地方。
她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像一只温暖精致的牢笼。
她本不该被卷到望雪坞的波云诡谲里,可这哪由得她愿不愿意,她只是谢却山的一粒棋子。
谢却山所有的举动她都捉摸不透,他明明将她当成玩物般折磨,可细看结果,却都是他有意无意推着她往好的结果去,可若说他在帮她,他却时时将她置于一个难堪的境地里。
还有谢穗安口中的“雁”,也是南衣心里的一团疑云,谢却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不行,她得找他问个清楚。可叔嫂在大宅里深夜私会……不妥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南衣自己按下了,反正他们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已经有过很多单独的交集了,也不差这一回。
——
谢却山住在景风居中,从位置来看景风居其实就在柘月阁的斜前方,中间隔了一条箭道。原本有个朝箭道开的小门,但那扇小门被木条封死了。
想要去景风居,就得绕过大半个望雪坞才能过去。南衣不想引人注目,当贼时飞檐走壁的本事便派上了用场。
南衣从窗口跳进景风居时,房间里昏暗无光,只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她还以为谢却山不在。环顾四周,才发现谢却山坐在书房中,桌边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一半的身子都浸在阴影里。
他似乎很喜欢坐在暗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寂寥的神情。他今日成为谢家主君,又给陆姨娘好大一个下马威,此刻明明应该得意才是。可他的反应并不像个得逞的坏蛋,反而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听到动静,谢却山抬眼看南衣,并不惊讶。
倒是南衣觉得奇怪:“你知道我要来?”
谢却山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南衣不想跟他虚与委蛇了,单刀直入:“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已经获得了谢穗安的信任。日后,她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来汇报给我。”
南衣惊得后退了一步,一些疑团须臾间在她脑子里通了。
从头到尾,她都是谢却山的棋子。祠堂之中,他点拨她,给她指了一条生路,其实是利用她在帮陵安王进城。只有陵安王进了城,他们才能堵住出入口,完成瓮中捉鳖。他知道谢穗安和谢铸都是秉烛司的一员,抓走那个老狐狸,留下一只心思浅的小白兔,之后谢穗安有什么都会来跟她心目中的“雁”,也就是南衣商量。
而谢却山在这其中,只是拿捏了南衣想活着的心而已,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就让她不自觉成了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最终秉烛司的信息都会流向南衣,再从南衣流向谢却山。
可她怎么能出卖谢穗安呢?更何况,出卖谢穗安就是出卖陵安王,新帝的平安是庞遇和谢衡再,还有无数她没看见的人用命换来的,她不想做那个内鬼。
见南衣沉默,谢却山只是轻笑,也并不着急。
“没关系,我素来不喜欢强迫和威胁别人,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我。”
这时,外头传来贺平的通报声。
“公子,鹘沙将军来了。”
“请他稍等。”
听到鹘沙这个名字,南衣就恐惧地抓紧了衣袖——此刻她脸上没有任何可遮挡之物,万一她被鹘沙认出来……谢却山哪里是不会威胁人!他只是不喜欢沾血,懒得亲自拿刀罢了。
南衣对于鹘沙和谢却山两人,是不一样的恐惧。鹘沙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粗暴残酷,但谢却山是钝刀子磨人,至少他不会马上杀了你,并且你会有种错觉,也许自己可以在哪个环节逃脱。
谢却山若无其事地拿起桌边那支残蜡,将房间里的烛火一一点亮。一时间,房间里烛火通明,再无一处阴影。他再抬起头时,房里已经不见南衣的影子,唯有一扇窗户虚虚地掩着。
跑得可真快,像只悄无声息的猫。
谢却山走到窗边,窗外也看不着半个身影。
“不是每次逃跑都有用。”他沉声像是自言自语,随手将窗户关上。
南衣就躲在窗外墙角,将他的话尽收耳底。
——管他有没有用,能逃一次是一次。
南衣弓着腰贴着墙根往外走,听到墙内传来脚步声,门一开一合,应是鹘沙进了屋。她不敢再动,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惊动到鹘沙。
夜里万籁俱寂,南衣本一点都不想听,但墙内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谢铸骨头硬得很,咬死了说自己不是秉烛司的人,更不知道陵安王藏在哪里。上重刑的话,多少会弄得有些难看,那毕竟还是你三叔,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我三叔忠肝义胆,要从他嘴里套话没有那么容易,不妨让他成为一个诱饵,钓秉烛司的同党出来,一网打尽。”
南衣眼皮一跳,立刻想到了谢穗安——万一,跳入陷阱的人是谢穗安呢?
不自觉地,南衣把身子往窗边挪了挪,这样能听得更清晰。
房中,鹘沙沉思片刻,认同了谢却山的方案:“行,就按你说的做。”
说完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放在矮几上,“沥都府中的城防守备我已重新安排,各处都放入了我们的军士,这城防图是机密,只有两份——一份给公子保管,另一份留存在军中。”
“好。”
谢却山意简言赅,将城防图收入抽屉中,再抬头看看鹘沙,已是有了逐客令的意思。
见鹘沙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抬眉:“还有事?”
鹘沙顿了顿,还是问道:“……我听说你让那个刚进谢家的孀妇掌管谢家后院,这是为何?”
竟然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南衣顿时紧张起来,想把耳朵再贴过去一些,脚下稍稍一撇,竟发出一声摩擦声。
南衣动作一滞,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喵——一声微弱的猫叫传入房中,如临大敌的鹘沙松了口气,谢却山亦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情感:“谢家的秩序,我要从里到外推翻,越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越是能摧毁他们。”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在南衣耳中,浑身汗毛如列兵阵。
每每她对谢却山生起一丝共情的时候,他都会用现实毫不留情地抽她一耳光。
难怪他要将她一个低位者扶到这么高的位置,原来他就是要颠倒人伦纲常,就是要挑战百年礼教,以此来报复谢家。
谢穗安一点都没说错,他是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