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水天也心烦意乱,她拎起酒壶猛灌一口,丢下一句“我去透个风!”便走开了,冯大焦等人在后边醉意朦胧催促她快去快回。
楼水天在芦州这么久,倒是第一次进来这望月楼,她分明记得茅房在东角,穿过一处幽深廊子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又弯弯绕绕走了好些个地方,再回过头时,已经记不起来时的路了,四周僻静,竟无一人。
这格局比云衔山还复杂。楼水天暗自腹诽。
正想要往一处走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声粗重的呼吸。
楼水天立即警觉地看去。声音来源处是廊下的树影。她所站的角度看去,并无一人。再走近,看清楚人影的时候,楼水天却惊得心脏漏跳了一拍,一瞬间恍惚以为是自己酒意上来出现了幻觉。
“你为何在这?!”
那个传言病到不能见客的人,正破天荒地穿着一袭白衣坐在亭子里,虽然依旧干净整洁,却莫名地让人觉得一身狼狈模样。
听见声响,江静檀抬起雪白的脸,脸上闪过几分惊讶,而后便是展颜轻轻一笑,却如同某种易碎之物。
“十三,你来了。”
语气温柔自然,像坐在这里等她许久,倒让楼水天怀疑自己什么时候与他约好了。
江静檀向她抬起手,动作缓慢,指尖在日光下泛着光。
他等了一会,但楼水天还是远远地站着。
“你怎么......今天不愿意过来了?”他有些丧气,无力地垂下手臂,撑着膝叹气。
楼水天默了一下。
他在说什么?
她看着他,眉头紧锁。
楼水天知道自己应该当没看到一样离开的,毕竟自己早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是他这样苍白孤寂地坐在那里的时候,楼水天竟然好半晌都移动不了一分。
江静檀也沉默地看了她好久,眼神从有些恍惚到最后清晰如同琉璃。
他低低一笑,说:“原来这次不是幻觉。真的是你来了。”
楼水天自动忽略他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心想着尽最后的道义,说:“这里人多且杂,江大盟主还是不要在这里久待,免得引得人来寻仇。”
她方才已经看过四周,没有发现江雨生在附近。江静檀手无寸铁,又病病弱弱的,万一出了事情,整个云衔山不得疯掉。
“嗯。”江静檀难得乖顺地应了,却无动作。
楼水天抿抿唇,话已经送到,既然对方不听,那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抬脚就要走。
结果那边江静檀开口:
“十三......我起不来了......”他撑着膝盖,使劲后却颓然坐回去。
对上楼水天的眼神,他依旧笑着,整个人却像淋了一场雨。
这一幕刺痛了楼水天的眼睛,一时间她有些愤怒。
他竟是因为起不来了才会坐在这处地方吹风!
“你!......江雨生呢?!”她问。
江静檀摇头。
楼水天心脏一抽,她快步过去,想也不想便握住他艰难伸出的手——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握着的仿佛是一节冰块。
正蹲下要将他扶起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卸去了力气,将脸埋进她的颈侧,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如同电流一样。
楼水天立即全身紧绷,颈间麻麻地。
“十三......”他低声呢喃。
“你......”楼水天想说什么,低眸时却发现江静檀已经在自己怀中晕了过去。
她搂着他,好半天不得动弹,手指忍不住颤动,到了最后,甚至有些认命地放松了身子,好让他靠得更安稳些。
这一切都发生在楼水天的毫无知觉间。
江雨生送完人后,回到这处。刚想上前就看到意料之外的这一幕。他顿时止住脚步,静静地盯了一会,再悄无声息地退去。
比起梁生白老头那些没什么用的汤药,十三或许更是少盟主的解药吧。
他想。
带着一个昏迷的男人离开望月楼实在太引人注目,等了许久又不见江雨生,楼水天没法,抓着江静檀两节雪白手臂,一路小心翼翼地将他背进了望月楼的一间厢房里。
她给江静檀盖上了密不透风的被褥,担心他冷,又转头出去吩咐小厮备了一个手炉来。
那小厮奇怪地看她一眼,说不过刚入秋哪里来的手炉。
楼水天这才记起芦州四季如春,即使是冬日也未必用得上手炉,因而备得少。
“那热壶烫酒来。”她说。
小厮应下走了。
楼水天回来看着榻上的江静檀。他长睫紧闭,眼下一片青黑,额上直冒冷汗,极其不安稳地睡着。
这些年不见,他清瘦了许多,但依旧苍白脆弱,如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分明是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江湖盟主,偏偏总是让她看到他这样被痛苦折磨的模样。
楼水天无力地提提嘴角,蹲下去为他把脉,却半天都没摸清这个脉象。
“这......?”
她皱皱眉,不确定地再试,但脉象奇怪得很。他的体内似乎有两股对冲的力量,致使他目前处于冰火两重天内。
她提气并指,往江静檀颈间注入自己的内力。热能源源不断地从指尖传递到江静檀体内,却又一滴不剩地被消解出去,对他的痛楚不起任何一丝缓解作用。
这是什么病症?!
还是说他中毒了?
这毒性比十步的毒强太多了。
楼水天诧异极了。
她屏气停手,想了想,手探进被褥里,摸向他的衣襟和广袖翻找——或许他身上带着药。
她不小心碰到他的肌肤,触碰之处冰凉,却像是烫到了一般。她看了看他,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强压住心里翻涌上来的异样,继续翻找,直到昏睡中的人突然抬手拉住了她。
冰凉的指尖没有一点力量,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楼水天吓了一跳,竟然不知道是惊更多还是喜更多。
“你醒了?!”
“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找找看你身上有没有药。”她解释。
他艰难开口说:“没有......”
“哪里有?”楼水天问。
“没用的。”
语气竟平静得如同认命了。
楼水天心脏又是一抽。
江静檀说着,一边紧握着楼水天的手,重重地放在胸口,神智依旧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