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初愣了一下,上前屈膝正要行礼,她先纡尊降贵地将她扶起,四下望了望,指了指屋里,比了个“嘘”的口型。“莫要声张。”锦初露齿一笑,心领神会得点了点头。知道司马南又是夜里微服出来逍遥,不想受官家拘束。便带着她一路往后堂走,二人单独进屋里吃茶。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顺道聊些近日三川的趣事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微微生意做得亨通南北,赈灾也搞得风生水起。”司马南十分赞叹道,“丫头脑子灵光,本宫看不像是跟你爹学的啊!应当是本宫的职业灌输。”
将近十月,天又冷寒几分,云团子在天穹拼了命得拱动积压,赶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抱团取暖。
有间药馆不似其他庭院空寂,各色新草郁郁葱葱,被风一吹簌簌作响,整个夏天下来,竟越长越盛。
这一日锦初又跑了几家药馆,回到馆里已过酉时,却意外见到明氏,像是在等着自己,一贯的局促、柔软、笨拙。
但也像是苑角的一根小草,微不足道,却坚韧如丝,有着顽强的生命。
一看见锦初,忙起身捧了食盒向她面前递,垂下眼帘笑道,“这是自家做的红枣糕,想着叶小姐之前对瑕儿颇有照顾,所以带了来,略表一些心意,请您略尝一尝。”
“多谢明姐姐记挂,以后喊我微微即可。”锦初一张脸上笑容灿烂,关心道,“让明姐姐久等了,瑕儿身子可好了?”
说到爱儿,明氏的笑容瞬间由虚转实,真心实意地笑道,“自从给萧神医瞧过病之后,这一个月他已没犯过病症,如今饭也能吃上两碗了,这都是托了微微的福。”
“这很好。瑕儿这么病一回,把体内积压的病气全散出来,日后身子骨兴许会更好些呢!”锦初点头笑道,“还是咱们瑕儿福大命大!其实多半是明姐姐的功劳。”
市井里最信的就是“福报”二字,听得锦初这一句,明氏再也止不住笑意,将食盒的盖子取下。
红枣糕乃是用糯米粉、红枣和糖一起做成的,切成薄薄的小片,看上去是白的白、红的红,咬一口柔韧松软、清甜不腻。
“!”
锦初眼睛一亮。
一尝果然味道清香可口,比这味道在舌尖上化开更令锦初觉得内心烫贴的是,明氏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红枣糕!
从前她爱吃,父亲曾满天下地找厨子为她做红枣糕,后来太府寺上下都知道府卿大人家中宴客只用红枣糕……父亲落狱,沈家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彼时她躲在房里,一个人流了一天一夜眼泪。
后来才知道人生悲苦无常,忧愤无意。因而才决心幡然醒悟,踽踽独行。原以为人这一生,只能独自前行,却原来走着走着,还可以有人再结伴同行。
锦初吃了一片,又拿了一片。
“微微喜欢,可真是好。”明氏红了脸,温声笑道,“也不知陆大人和萧医师吃不吃得惯甜食……我都一块儿拿来了。”
锦初听她提起陆离,心中却有些放不下。
听宋银说,这几日大人公务忙得连吃碗茶的闲暇都没有,故而新药也只托人送去了大理寺,眼下也不知他伤情到底恢复得如何了?
屋里的气氛因着这一盒出人意料的红枣糕,变得活泛了起来。
片刻,锦初咕哝道,“明姐姐,若有不便之处,您可来寻小女。”
外人眼中明氏是一根筋、老实可欺的妇人,可锦初看得出,明氏悟性极高,也并非不求上进之人。既然她主动登门拜访,心中应已有了打算。
对锦初而言,她有心结缘,她却也不断给了她惊喜。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大的本事,能承受委屈已是足够。
明氏未料自己的心事如此快被勘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小心而又充满希冀地问道,“微微,上回你提到药馆缺人得紧,如今还缺人手吗?我想……勉力一试!”
锦初又吃一口,瞪圆了眼睛,“明姐姐是想来药馆寻差事?”
明氏微一咬唇,斩钉截铁得点了点头,走近了向着锦初深深一礼。
锦初看着她一时恍了神。
明氏乌黑的眼仁里倒映着三个月前的暗无天日,顷刻间她像是被带回了那段时光,看见无措的少女在风浪中的孤单背影。她忍不住走近了去看,那时天昏地暗,而少女孤掌难鸣,只能做困兽之斗。
而今已是大不相同,她每一日都脚踏实地得活,每一日也能助人助己。最关键的是,每一日都能看见明亮澄澈的天,不必再仰人鼻息,心中也没有悔恨愧憎。
那些欺辱过她的恶人,她到底是不会再原谅的,却也不会日思夜想行报复之事。逝者已矣,天道轮回,将一切交还给老天爷就好。如今的她只望着父亲能平安归来,让一切过往泯灭于尘埃之中。
锦初觉得这一刻好奇妙,因为明氏而重新见证了自己,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生者如斯,原来改变是有力量的,改变也是会传染的。
她眸中的波澜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展颜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明姐姐心细如发,可会算账?若是会,请来馆中任一名账簿管事,未来每日往来售卖药品,都由您详细记明。”
日晖透窗浇入,她的脸在这样明媚的日光里看起来一点瑕疵也无,笑颜底下是刻骨的温柔。那声音也清越无比,宛如清泉淌过山涧,缓缓流入心间,让人不由得亲近信任。
明氏想了想,郑重其事地点了个头。
“会,便是账册繁些也无妨,日后还要烦劳微微多多指教。”
她出身正经书香门第,会识文断字,又跟着吴清耳融目染多年,也会算盘记账。账簿管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难得一个精细,对她却算不上难事。
“明姐姐言重了,三日之后您来上任,届时你我联手,前程可期。”
锦初看了看那碟红枣糕,瞬间弯了一双笑眼。
真好,以后又可有红枣糕吃了。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前脚刚送走明氏,后脚司马南也来了。
司马南一身月白直裰,英姿勃发,拎着一袋橘子,大摇大摆得走进院门。
锦初愣了一下,上前屈膝正要行礼,她先纡尊降贵地将她扶起,四下望了望,指了指屋里,比了个“嘘”的口型。
“莫要声张。”
锦初露齿一笑,心领神会得点了点头。知道司马南又是夜里微服出来逍遥,不想受官家拘束。便带着她一路往后堂走,二人单独进屋里吃茶。
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顺道聊些近日三川的趣事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微微生意做得亨通南北,赈灾也搞得风生水起。”司马南十分赞叹道,“丫头脑子灵光,本宫看不像是跟你爹学的啊!应当是本宫的职业灌输。”
锦初一下笑出声来,“爹爹若听了您这话,只怕要哭笑不得。”
“如今你心系天下,也见多识广,眼光总不会错。趁着你爹还没出来,赶紧再挑个人品好的小女婿啊。”司马南掰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笑起来。
“……”
“将来你们叶家靠你拨云见日,青云直上。到那时,说不准本宫就天天上门,骗吃骗喝,蹭饭蹭茶。”
锦初听着,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天黑还有一阵,您就做梦吖。”
“……”
“本宫今日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朝廷已经在重审你爹的案子了。”
锦初剥着橘络的手一顿,“果真?”
司马南颔首叹道,“但大理寺行事太过保密,本宫托了许多门路,愣是没着人打听出消息来,可愁死本宫了。”说完,以手托腮,仿佛又见陆离刚正板板的肃杀模样。
锦初垂眸,半晌,缓缓道,“能重审就好。”
“是啊,能重审,便不枉费微微你这么一番功夫,和你爹吃下的这许多苦头。”司马南道。当日她答应锦初瞒着叶长清开药馆,倒没想过她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锦初起身,对着司马南敛衽一礼,“此番还得多谢南姐帮忙。多谢南姐帮爹爹延医用药,又多次替我安排探视;多谢南姐帮爹爹打点了狱中上下,让爹爹得以安心养病。”
司马南被惊得一抖,眨巴着眼看向锦初,“本宫何曾……做过这些事?”
锦初听了,也是一愣。
那会是谁呢?
眼前蓦地浮现起一双禁欲清冷,却又灼灼逼人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