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穿海运筹帷幄的大理寺卿,忽的就于心不忍起来。不知怎的,他还有点心慌,甚至非常自责,本想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却几乎忘记了初衷。他如梦初醒。河东案未平,他的姑娘还过着枕戈待旦的日子,他将她视为眼中星辰、心中明月,怎能在这时候迫她为难?陆离握拳掩鼻,有些窘迫地先咳了一声,道,“今下情难自禁,希望不要唐突了小姐。”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想该说些甚么,终是一叹,“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同道而行的不止你一人。”
锦初愣了愣,向陆离看来。
目光对上,二人皆怔了怔,竟同时别开了目光。
可分明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星芒。
不知夜风从何处而起,将这句话戛然而止,也不知夜风至何处而止,又将这句话自耳畔灌进心里。
陆离太想说出一些话,又何止于这一句?以至于自己究竟分辨不清,这一刻是真是假。
他面容镇定,双手握紧成拳,移开的目光又重新看去。
她还是在那里。
一如数次出现在他不清醒的梦境之中,是他这辈子的梦寐难求。
他忍不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发现她秀气的眼尾轻颤,清透的眸光里无措分明又瞬时涌起。
有一刹时,陆离觉得仿佛被那长长的羽睫,在他心上狠狠得拂了一道,将自己这一身千般万般的坚都化作缠心刻骨的柔。
破山穿海运筹帷幄的大理寺卿,忽的就于心不忍起来。不知怎的,他还有点心慌,甚至非常自责,本想让她知晓自己的心意,却几乎忘记了初衷。
他如梦初醒。
河东案未平,他的姑娘还过着枕戈待旦的日子,他将她视为眼中星辰、心中明月,怎能在这时候迫她为难?
陆离握拳掩鼻,有些窘迫地先咳了一声,道,“今下情难自禁,希望不要唐突了小姐。”
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想该说些甚么,终是一叹,“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同道而行的不止你一人。”
“我和你一样,都相信叶大人的清白,我会去河东找到证据,还你一个公道。”
“河东案和药馆之事你都不必担心,凡事有我。”
“方才之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一切等我回来再议。”
他的声音沉肃镇定,混杂在夜色里,有一丝哑,隔得这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喉间轻微的震动。
陆离没有再说话。
锦初忍不住抬眸看他。
晚来风凉,他的眼睛灿若星辰,华光灼灼里蕴藏着坚定沉静。
她回想二人今日所言,以及一路行来。忽然觉得许多旧事已慢慢散开,那些压抑的、沉重的、煎熬的、苦涩的,纷纷扬扬随风而逝。而许多新事也接踵而至,那些自由的、轻盈的、逍遥的、明媚的,洋洋洒洒翩然而至。
夜越深,风声越大。
锦初沉默片刻,轻声问了句,“大人明日准备如何去河东?”
陆离转过脸看她,疑心是否自己听错了,不假思索道,“微服……出巡。”
她认真想了想,微笑起来,问,“那大人想不想扮做个药商微服出巡?”
“……”
锦初不笑的时候五官像山水画上的人似的,一笔一画精致淡雅。笑起来眉眼却格外生动,柔美之中透出艳丽,怀着期待的眼睛淬了星一般明亮,好看得有点惊心动魄。
陆离一时移不开眼去,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低道,“好。”
锦初抬眸,看向陆离,“明日一早,药行商会有几车药品要启程运往河东,大人若不嫌弃,可一路同行,也好让车队沿途护着您行事。”
假扮药商从三川出发,潜入河东,试着暗中查访,布局撒网,引蛇出洞。那么,三川河东两方面沿途安插的探子也不可能立时发现端倪。
锦初这么一说,陆离立刻就明白了。
执棋者在高处,大理寺看不清。而他秘密赶往河东,不正是为了赶在那些人察觉之前,快人一步得将贪墨的证据拿到手么?
一念及此,陆离拱手,沉声应下。
“如此,当真多谢叶小姐了,待陆某事成回来再亲自谢过。”
锦初眼波如星,展颜道,“举手之劳,大人何必客气。”
回身执起一根水葱似的手指轻轻摆了摆,笑道,“只当是还了大人一个人情。大人之债,小女可只欠一回了。”
陆离失笑着看她步履轻盈地走去,片刻,也迈步上前。
说起义捐,锦初绘声绘色地将筹药前后的事情历数一遍。陆离侧着头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到有趣之处,忍不住轻笑。
天色却已经不早了,陆离心里虽还想多陪锦初一会儿,算了算时辰,沉声道,“夜已深了,我先送你回馆休息。”
锦初“嗯”了一声,见他利落翻身上马,眼睛明亮得朝自己伸出手。
大晋民风开化,亲友共骑也是常事。只是锦初忽然又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种感觉又来了,这种,不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的感觉。
看她一动不动,陆离道,“只怕你……回去太晚,会搅扰了你歇息。”他顿了一下,解释道,“明日四更就要赶路,叶医师命我要好生歇息。”
锦初略一思量,将自己的手放在陆离手心,紧接着,被他抓住手腕略一施力,安放在自己身前。
马缰一抖,那马稳稳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陆离将马停在药馆门前几步,低低道,“多谢你相送,回去吧。”于是将她轻轻扶下马去。
锦初滑下马背,仰头看他,轻唤道,“大人。”
即使在夜色之中,陆离仍清晰得辨出了锦初眼中的一缕忧色,像极了母亲眼中曾经抹之不去的仓惶。
他低眉,很淡得笑了一下,“我会平安回来。”随后,往上一拽缰绳,转身纵马而去。
锦初抬目再看,只见英挺的轮廓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一直侯在院门口的嬷嬷们隐隐见着锦初回来,忙不迭得提着风灯和斗篷迎上前来,急忙忙将她围拢进去。
一天星斗明亮夺目,明日一定是个好晴天。
翌日寅时时分,陆离率杨金亲自从三川出发,往河东而去。
耀眼晨光里,袁九康堂滚着绿边白底的锦旗迎风招摇,药行商会的队伍犹如长龙自青石路上辘辘跑起来。
枣红劲马上,陆离一身月白锦衣,用白玉簪子束起发,腰间坠着玉佩,皆是通透无瑕,光泽温润,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外罩浅青大氅,脚上蹬着鹿靴,难得的是眉目英朗,清隽潇洒,端的像个药商家的富贵公子。
打头长须白面的是杨金,也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护院的劲衣短打,腿上挂着箭囊,驱着迤逦而行的车马,不紧不慢驶近关戍。
车队照检过所关牒,不一会儿功夫就过了城门,顺着官道缓缓而出。
谁知出了城门,沿着官道朝东走,越走越触目惊心,路旁全是饿死的,病死的人,有些还有一口气,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旁边就躺着逝去的亲人,尸体早已发臭,甚至连四肢都不齐全,想来是被狗啃了去。
原来是流民涌入三川,城内为免疫情传染,便命官兵在城门拦着。
那头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看到这里有商会的车队,顷刻涌上前来,趴跪在地上不住得磕头。
“公子,行行好吧!”
“公子,草民是从河东来的,家乡遭了灾,一路流落到三川,还望公子行行好,给点吃的。”
“公子、这位公子,我与阿娘已三日没吃过东西了,求求您,分我些吃的吧。”
陆离沉默得看着众人,半晌,吩咐杨金,道,“去车上找点干粮,你拿出来,分给他们。”
杨金早年经历过桃花汛,家人尽失便是拜天灾所赐,十余年铁骨铮铮的汉子忍不住背转身去,抬起衣袖揩了把眼泪。
商会的车队带足了干粮,倒是不用格外找吃的,很快取出干粮分给众人。
一会儿功夫,杨金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花纹精细的锦盒,轻声道,“公子,这是叶小姐托商会的人给您送来的。”
陆离将盒子接在手里,郑重其事地掀开盒盖,然后愣住了。
里头有一包红枣糕。
一旁的暗格之中,林林总总还有十几样免致感冒风邪水土泄泻的随身药丸,码得整整齐齐,上面都用娟秀的小字写明了用法和剂量。
他盖上盒盖,握在手里如有千斤重,终是朝三川的方向再深深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