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生机,却是再也没有了。沐昭阳跌坐在椅子上,意识已经逐渐涣散。明日辰时,陆文衍便会来,他心善,肯定不忍她曝尸荒野,只是最后还要麻烦他替她收尸,她终究还是有愧。乔老夫人的药方也已经修正完整了,这一帖药下去,病根就能除了。乔玉安大概是不会愿意见她的,只是她总有些话想要告知。这个念头一起,沐昭阳又挣扎着酸软发疼的手腕,研墨,提笔。【敬启者吾爱玉安:妾有衷肠事,欲诉与君知。
话音落下,如同雨滴落入水面,泛起波澜却又寂静无声。
香烟寥寥而上,沐昭阳竟品出几分解脱的味道。
拖着病痛的身子重新起身,缓缓而行,宛如鬼魅一般。
从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值得她牵挂,也不会有人牵挂她了。
昏昏沉沉过了几天,有人叫门。
沐昭阳开门去看,竟是同济堂的药童,满脸为难地看着她:“沐姑娘,沐老夫人还有些遗物没有收捡,你看……”
沐昭阳嘲讽的勾起嘴角。
娘亲,你何曾想过,你最爱的女儿在利用完你后,竟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肯给你。
沐昭阳垂下眼睑,过了一会才说:“我去收罢。”
同济堂。
房内已经打扫干净,沐母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也整齐摆好了放在桌子上。
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她默然的站在那里,然后一件件收敛进了木箱子里。
向药童道过谢,才出同济堂,猝不及防又撞上了出行的乔府一行人。
乔老夫人身上估计还不见好,乔玉安特意叫人套了马车同她出游。
连帷幕也是精心换了透光的琉璃纱,叫车内人能看清闹市风光。
透过纱帘,她看见沐云暖半弯着身子,缩在乔老夫人身边,嘴巴张张合合。
沐昭阳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乔母脸上熨帖的褶皱,与乔玉安嘴角挂着的柔和笑意,明晃晃的刺进她的眼。
沐昭阳后撤几步,低垂着头躲进巷子里,将自己藏在阴影处。
这般人间温柔的画面,只衬的她满身孤寂不堪。
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响起:“这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不是吗?可你什么都得不到,沐昭阳,你这一辈子就不配得到这样的爱。”
夜雨侵袭,她被寒意刺激得一颤,雨水滴落在脸上,是无边冷意。
马车疾行而过,而她贪恋的那份温暖,永远都不会降临。
沐昭阳转身,瘦弱的背影渐行渐远……
次日,陆文衍亲自登门拜访,手上提着还未用完的半株紫云芝。
陆文衍将半株紫云芝放下,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张方子,面色沉重:“那位游医给了我一个方子,只是此招凶险,我也没有把握。”
可沐昭阳却只是将药方粗略扫过一眼,反倒问了另外的问题:“陆大夫,我的病是不是比乔老夫人的病还要严重?”
“若是这个方子在我身上可行,那是不是意味着乔老夫人也有救了?”
陆文衍狠狠拧着眉,劝诫道:“沐姑娘,你难道是想让我用你来试药去救乔老夫人的命吗?”
见他眉毛竖起,怒不可遏的样子,显然是真急了眼。
沐昭阳被他的模样逗笑,低着眉笑了一会儿,随后自乔自拿了纸笔写下一处地址,递给陆文衍:“陆大夫,你这味方子还少了一味药,若是加上的话,才算完整,明日辰时我将那味药给你。”
陆文衍有些诧异地接过纸张,还是没忍住问出声:“你如何知道这方子有偏颇?”
沐昭阳平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淡声道:“试出来的。”
许是见陆文衍神情过于讶异,沐昭阳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补上一句:“在自己身上试出来的。”
女人的声音柔和至极,可陆文衍觉得,她话语里带了万分深切的悲哀和绝望。
拿自己试药,是药三分毒,所以她的身子才会内里虚空,垮成这样,这又是怎样深沉的一份爱!
沐昭阳将药方折好了收在袖中,起身让了一让:“陆大夫,我还要收拾东西,便不久留了。”
陆文衍“蹭”地站起,想要再劝,却见她房中确实尚待收整,只能告辞。
临到门口时,又被沐昭阳叫住:“陆大夫,两年前我委托一个当铺的伙计送了一个药方,是给乔老夫人写的,不知医馆可还有记录?”
陆文衍思忖片刻,原来那份救了乔老夫人的药方竟是出自眼前人之手,一番震惊下,开口道:“自然,如今我替乔老夫人开药问诊都是用的那帖药方。”
沐昭阳笑容里似有些苦涩,她定定地望向陆文衍,淡声道:“那烦请陆大夫将那张药方归还与我。”
陆文衍不明所以,却还是在随身药匣中翻找一番,将医书中夹着的方子递过去。
沐昭阳拿了方子,又听院中传来一阵响动,是她叫的伙计到了。
陆文衍见状也不便多问,告辞离开。
沐昭阳差使着人,将内室里收敛好的医书、药材箱抬到了京郊一处别院。
别院上书“和合居”三个大字。
伙计并不清楚其中缘由,闷头过来问道:“姑娘,这是何意呀?”
沐昭阳撩起裙摆,并未直接回答,一寸寸拂过房间的每一个地方,每走一步,她的神情便沉寂一分。
只是瞥见东侧主卧厢房上褪色的“囍”字时,才将那伙计的疑惑解答:“是我夫君亲自取的名字。”
伙计煞有其事地点头,年纪尚小,见她如今一人,又是不解:“那您郎君现在何处?”
沐昭阳沉吟片刻,而后冷声道:“他死了。”
伙计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收好,忙不迭地离开。
【和风轻拂翠竹斜,合璧连珠映晚霞。居中笑语盈盈处,好景良辰共赏花。】
沐昭阳轻声念着,这是乔玉安写的诗。
在这间房内,两人办了一场隐秘的婚礼,无人证婚,只有他们两人,情到浓时,乔玉安掌着她的手写下了这首诗。
那时的他们,又何曾想过会到如今这步田地?
沐昭阳从木箱中翻找出一个瓷白色药瓶,将其中丸药悉数塞进嘴里,这是她替自己研制的毒药。
她怕疼,所以做不出自残的事,她从那日知道了自己不过三月光景,便着手开始研制这味送自己归西的药。
药效发作之际,她跌跌撞撞在妆匣里翻找出一把短刃,自手腕划了一道口子。
血的流动几乎没有声音,可痛楚却一点一滴的从伤口处,逐渐蔓延开来。
乔老夫人的药方还差一味药,便是她这药人的毒血,以毒攻毒,才能寻得一线生机。
只是她的生机,却是再也没有了。
沐昭阳跌坐在椅子上,意识已经逐渐涣散。
明日辰时,陆文衍便会来,他心善,肯定不忍她曝尸荒野,只是最后还要麻烦他替她收尸,她终究还是有愧。
乔老夫人的药方也已经修正完整了,这一帖药下去,病根就能除了。
乔玉安大概是不会愿意见她的,只是她总有些话想要告知。
这个念头一起,沐昭阳又挣扎着酸软发疼的手腕,研墨,提笔。
【敬启者吾爱玉安:
妾有衷肠事,欲诉与君知。
昔日妾以为严亲深宠妾身,然世事难测,竟为袁氏权势,迫你我离散。
妾深知君之孝心,若失恃怙,痛何如哉!
故妾已命人送至紫云芝,又亲试其药,终得一方。你母亲服之,定能痊愈。此亦为妾为君所尽之最后一力也。
妾以为,君恨妾,或胜于见君痛苦消沉。
玉安,妾心实爱君,然君何不信?君之幸福,乃妾生平所愿。
愿君余生,幸福安康。
沐昭阳泣血书。】
最后一笔晕开,将半截信纸都糊上墨色,沐昭阳却已无暇乔及。
呕出一口黑血,又挣着换了一身素衣,全了自己“质本洁来还洁去”的遗愿。
她在这世上已毫无留恋,平躺在床上,手慢慢落下去,呼吸减弱。
一夜过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床上的沐昭阳身上,可她已经感觉不到半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