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皇陵安葬时礼制再全、仪式再重,也重不过小小罐子的重量。“明明是那样漂亮的人呢,怎么就没了呢。”“为何,偏偏是先太子妃呢。若那日她不去布粥,是不是还能经常见面,一起喂鱼养花。太子哥哥也不会变得这样沉重吧。”汝安不擅安慰人,默默跟在林笙身后听她喃喃自语,想起先太子妃不禁眼眶泛红。“回到东宫前,我们要收拾好心情哦。”“奴婢谨记。”
春日和煦,远远看去可见树木嫩芽为枯色抹上点点新意。旧树新芽,像人一般,喜欢在新年伊始时图个新意,便什么都要新的。
姜怀彻保留开春为林笙做新衣的习惯,请阿四登门为她量体裁衣。
林笙正愁不知何时出宫去拿消息,她的一切事情褚申墨都清楚的很,随便找个理由出宫根本搪塞不过去。独姜怀彻请阿四登门一事再合理不过。人是褚申墨认识的,事情也是他知道的,断没有不放她出宫的道理。
“他把令牌收回去了,还不许掌司叫我出宫采买,太子哥哥固执起来,你我都没半点办法。”
姜怀彻从来也不拦着林笙做什么,甚至亲手将她要查的消息递给她。
“这么厚的信,你查什么了?”
“盐铁局历代官员,五任以内活着的,家人还活着的都查了。”
“闹这么大动静?”
姜怀彻虽不干预,却也知林笙查这些必然会闹出些事情来,垣来城中风声渐紧。
“我会帮你善后,但你小心些,什么也比不过你的安全。”
“就知道哥对我最好。”
姜怀彻和褚申墨对林笙的了解程度不同,她毕竟是在姜怀彻府上长大的,衣食住行喜好没人比姜怀彻更清楚,也没人比他更清楚林笙想做的事情拦是拦不住的,还不如帮她,顺水推舟,至少知道何时能护着她。
褚申墨总想撑起一片天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希望她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岁岁常在就好。
他们谁也没错,谁也都是为这个妹妹好。
“阿四先生,你肯定不会告诉太子哥哥的是吧。”
林笙对着阿四侧头,狡黠一笑。
“我只是来量衣服的,你们说什么了吗?”
阿四还是那副没表情的样子。少年低垂着眉眼,从始至终未离开手上的尺。
“春装想要什么样式的,颜色?”
“我相信阿四先生的眼光,你看我一眼嘛,做什么我都穿。”
“我是世上最好的裁缝,你自然是要信我的。”
说着,阿四抬眼,直冲冲对上林笙的眼睛。
林笙很少看见阿四抬起头,他总是盯着自己的手或者手上的尺,不愿抬头。
少年与她同岁,已然如青青松柏挺拔。
流畅,林笙心中冒出这样一个词。阿四的脸如他亲手染过的布料一样,颜色流畅温和。
他没有褚申策那样出众的容貌,却有更多的安宁感,如岁月洗涤后的宁静。
“你的眼光也不错。”
阿四看完林笙后仍旧面无表情。他看见她眼中有光,所以是“眼光不错”。
姜怀彻耸肩,一脸“你看吧我就说”的表情。
林笙回宫时阮循身边的大宫女等在东宫:“林掌使,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晚膳。”
阮循难道应皇后的约,林笙也不好一次拒两个长辈,挺着有些发酸的腰去应邀。
余光扫过桌上的菜并无特别,许是阮湘霖实在无聊,喊人来聊天。
但阮循平日避嫌,很少过来。
今日心情好?
“先太子妃去了快三年了吧。”
阮湘霖此话一出,林笙便明白今日阮循为何会来。
帮皇后为太子选新的太子妃。
“回皇后娘娘,端午后便满了。”
林笙放下筷子,阮湘霖是会挑时间开口的。她知道她已经吃了七分饱,不想再吃,该聊正事了。
“阿笙平日与各家姑娘接触颇多,可有人选?”
“论年纪性格,姐姐们中户政司司部家的赵姐姐最合适,性格温婉大方,处事周到,赵司部与殿下关系也好,是不错的人选。”
“榆阳候家封姐姐年纪合适,更活泼些,在一众贵女中颇有人缘,略通校场之事,也算佳选。”
“泽阳候家……”
“不是叫你来背家世性格的。”阮循放下筷子,替皇后说了她不好开口的话,“是依你对殿下的了解,他会喜欢谁。”
“自先太子妃过世后,未见殿下对哪家姑娘再有青眼。”
林笙没有如往常般笑着将这件事含糊过去,阮湘霖一时被她的直白打断思绪,用手撑着头。
阮循以为她的头疼又犯了,正要喊人。
“是愁,犯愁。”
此言一出,林笙和阮循失规矩的笑出声。
阮湘霖见二人如此坐直腰板:“不许笑。”出口时却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多笑笑是好的。”阮循翻着名册,听到自己堂姐的笑声感叹到。
“既然不知道殿下喜欢谁,不如办一场赏花宴,再过些日子凤鸾宫外的花就开了,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可被惊讶了一番呢。”
“这主意不错,阿循,宴席菜品就辛苦你来选,阿笙更了解太子与各家的关系,你来拟名单。”
两人各自领下自己的事情,又陪阮湘霖小聊,各自离开。
“汝安,你还记得先太子妃吗?”
“奴婢记得。”
“那时候我还在宫中听学,她总会自己亲手给太子哥哥做过糕点后给我留一份,叫我带回家去吃。”
林笙步子放缓,她想多和汝安聊聊先太子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她嫁人前呀,听说哥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怕我跟他生活吃的不好,用的不好。见我时知道太子哥哥亲自推荐过裁缝,吃穿用度上亏不着的。便怕我吃不到家乡味,恰好她母亲是江南人,便特意去学了江南的糕点。”
“软软糯糯的,真好吃呢。 ”
先太子妃十七岁时嫁给二十岁的褚申墨。东望帝并未问她愿不愿意,也没问过褚申墨愿不愿意。
一张圣旨,将两人绑在一起。
皇家姻缘大多如此,与自己的意愿无关,与天下有关。先太子妃本是家中独女,受尽宠爱却不骄纵,待人和善,十分灵动。
褚申墨见她第一面知她会是良配,与她相敬如宾也算佳话,并不排斥。
少年夫妻间总要有些悸动才好过日子。
先太子妃明白太子娶自己的原因,不甘只是逢场作戏,愿将真实的自己给他瞧一瞧,若那时无果,余生遂他的愿,外人面前扮做恩爱,关上门互相敬着远着便是。
她本也是正值年华的少女,面容姣好,有些贪玩。
夏日午后在御花园中躲太阳,热风吹得人犯困,让人落下纱帘小憩。褚申墨与东望帝用过午膳后消食,远远看见她的侍女在。并未让人惊扰。
就这样看了一会,叫李重附耳过来,小声说些后什么转身离开。
待她醒来时一阵凉风拂过耳边:“嗯?冰盆?”
“太子殿下先前路过,见您在休息,让人送来的。”
先太子妃并未言语,拿起一块 任由它化在手心。
宫女见状上前阻拦,但主子不开口,也不好多说。
次日,她亲自下厨煮好早膳等褚申墨一起用,似乎就是这些很小的事情,两个被旨意绑在一起的人开始走进对方心中。
本是陌路,恰好有缘。
林笙第一次接触到先太子妃是褚申墨将给她的礼物放在东宫,下学后顺路过去。正看见先太子妃在荡秋千。
黄昏时太阳照在东宫那颗银杏树上,秋日渐浓,秋千摇荡时带着叶子落下,十几岁女孩的明媚是世间最具冲击的光,林笙被漂亮姐姐吸引。
他们的大婚她只远远看过,原来太子妃是这般样子。
“好漂亮的姐姐。”女孩发自内心的赞美钻到先太子妃耳中,宫女见是林笙,小声向先太子妃介绍她。
“你就是小阿笙?听殿下常提起,一直没空去母后那看你呢。快过来。”
她从秋千上下来,安稳站定,张开双臂等林笙过来。
林笙试探着走到她面前,先太子妃向前一步把她抱在怀中:“小孩子软软的,真可爱。”
一向不怕人的林笙面对这样的直白有些招架不住,楞几秒后回抱过去:“好喜欢被姐姐抱。”
“那你可要常来哦,东宫总是往来侍卫大臣,无聊极了。”
那日之后,林笙偶尔在不需要听学时到东宫找太子妃,两人画画、练书法、浇花,好不惬意。
她从未想过原来垣来城中也会养出这样的女子,难怪太子哥哥提起她时会脸红。
若她是男子,也会爱慕先太子妃吧。
好景不长,夫妻的恩爱如透支生命之重一般。
一家欢喜一家忧,林笙得知褚申墨和姜怀彻帮助她将仇家归案后立刻启程回乡祭奠父母。tຊ
本是一个月的行程,临近尾声时垣来城中传来消息,瘟疫爆发后太子和太子妃冒险去安抚民心,不幸双双染病。
待林笙赶到时见遍地得病之人,近乎踉跄着赶到县衙,二人被分开照顾,面色死白,已经虚弱到无法起身。
她将二人悄悄转移出城,在城外庄园照顾半月,先太子妃未能抗住,先走一步,而褚申墨捡回一条命。
出于防止疫情蔓延,先太子妃的尸身焚烧后变成一捧骨灰。
带回皇陵安葬时礼制再全、仪式再重,也重不过小小罐子的重量。
“明明是那样漂亮的人呢,怎么就没了呢。”
“为何,偏偏是先太子妃呢。若那日她不去布粥,是不是还能经常见面,一起喂鱼养花。太子哥哥也不会变得这样沉重吧。”
汝安不擅安慰人,默默跟在林笙身后听她喃喃自语,想起先太子妃不禁眼眶泛红。
“回到东宫前,我们要收拾好心情哦。”
“奴婢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