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助神色一紧,立刻离开。
还在原地的喻成,愣了愣,没有追上。
孟琼疼得慌神,现在被沈逢西带着方向,倒是动作快了不少,几步就到了洗手间。
冰凉的流动水冲下来,手背火辣辣的针扎疼痛瞬间轻了不少。
“我来吧。”孟琼尝试着挣脱开他的手,可沈逢西仍旧不撒,反而更用力了几分,将她的手腕箍紧,态度算不上好,眉头皱成“川”字。
“别乱动。”
孟琼轻抿了下唇,疼得厉害,也就没和他再推来推去。
这里的洗手间不比城市,狭窄且逼仄,昏黄的灯光忽明忽灭,沈逢西的大个子在这地方施展不开,半低下头皱着眉,捏着她的手腕在水管底下冲洗降温,一言不发。
许幼晚匆匆跟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别的不说,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夫妻俩还是有几分夫妻相的,两人靠得很近,看上去竟莫名有些亲密。
她扶住门,目光一定,脸色差了些。
地方较偏,路上赵助吩咐司机加足了马力,一个小时之后医生才终于赶到。
看见来人是熟人,孟琼礼貌着客套了句:“陈医生,好久不见。”
手上那片烫伤已经被冷水处理过,陈知易大概扫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打开医药箱,依旧是一副面瘫脸的样子:“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远不见沈太太。”
孟琼自嘲笑笑:“抱歉,陈医生,许久不见却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行了。”
陈知易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沈逢西冷声打断,“找你来,不是让你和她聊天的。”
陈知易面无表情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给孟琼处理起伤口来,简直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
别看两人现在不太熟的样子,实际,他们才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
也知道孟琼和沈逢西发生过的所有事。
算是个,清醒的局外人。
许幼晚站在人群里,心底难掩酸涩。自己那道口子是被几个助理胡乱包起来的,可一到了孟琼这,反倒请来了专业的医生处理。
这可是陈知易,专家号按年才能排到的人物,就来给她包扎个手背的烫伤,是不是太夸张了?
“沈总……”
许幼晚叫了沈逢西一声,半晌都没得到回应,于是哽着声音叫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孟琼姐会因为我被烫伤。”
她说着说着眼眶突然红了,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烫伤的是她。
“真的对不起……”许幼晚泪掉个不停,始终在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那个茶壶太沉了,我一时间没拿稳,孟琼姐您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用不着解释。”
沈逢西视线扫过某个女人,落在她身上两秒,神情依旧冷淡,“我在这,没人敢拿什么脏名头诬陷你。”
诬陷?
听见这个词,孟琼轻轻抬眼,没说话。
她都这样了,还能诬陷谁呢?
她又能,诬陷什么呢?
孟琼性子韧能忍,一旁的喻成看不下去了,双手抱臂,冷笑一声道:“沈总用不着说这种话来嘲讽人,我们孟琼可做不出来故意伤害自己诬陷别人的事来,再说,你哪只眼看到她诬陷许幼晚了?”
这些年孟琼是怎么过来的,他看得清楚。
孟琼是怎样一个人,他也再清楚不过。
曾经顶着三十九度的高烧坐在导播间也要盯拍摄,被看人下菜碟的老总灌酒灌到胃痉挛,在树根下吐着就蹲在一边给睡着了,隔天还要照顾佑佑,却被沈家保姆指责说没照顾好孩子,说孩子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
那时候喻成就跟在身后,真的很想质问一句,你们沈总在哪?
为什么所有事都要让一个女人来扛?
现在,他倒是出现了,却是替别人维护。
沈逢西视线扫到他身上,见他眼底满是挑衅,眉骨微抬,整个人的气压低了两分:“你们孟琼?”
“好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孟琼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自己没注意才靠热水太近,被烫到责任也不全在你。”孟琼神情平静,朝许幼晚疏离道,“说得对,有他在,不会有人要对你做些什么的。”
“你放心,不用害怕。”
许幼晚还真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往前哪次不是被她压一头,现如今忽然觉得心底痛快了不少。
就算比自己再厉害再讨喜又怎样?
沈总还不是偏向她。
一想到这,她心里好受不少,抹了抹泪点头。
边上的陈知易对女人纷争没什么兴趣,伸手接过孟琼的手开始处理。
孟琼的皮肤白皙,手也很嫩,要是留了疤会很可惜,可她仿佛毫不在意,只是温声问他:“陈医生,麻烦可以快一点吗?”
“可这样你会很疼。”
处理这种烫伤在于细致,要是动作快了,那可是皮连着肉都扯疼。
“没关系。”她说,“横竖都是疼。”
横竖都得疼,不如快刀斩乱麻,疼就疼了。
陈知易深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处理。
伤势处理完,孟琼的手被包扎得很严实,连手指都动不了。
“注意不要碰水,药膏和绷带勤换。”陈知易说,“多的我就不说了,你身边应该不会缺人照顾。”
毕竟,像沈逢西居住的那个别墅区周围光是私人医院就有两个,且全天二十四小时轮岗值班,可没一个是吃闲饭的。
孟琼点了点头,将袖子放下来,看向被挤在门外几个正在观望的小下属,轻歪了下脑袋,装作随意笑道:“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你们快回去拍摄吧。”
她倒不是怕别的,主要是害怕耽误自己这几个员工的工作进程,不想让他们加班,熬夜拍摄可是最耗人的活儿,三四天都缓不过来,她太知道这种难受劲了。
大家伙心里都有怨气,碍于沈逢西在场,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稀稀疏疏散开。
明明是她自己受伤,这种时候受着委屈还要替别人着想。
喻成紧绷着唇,站在原地不动弹。
孟琼见他这副样子,像是幼儿园老师安抚失落的小孩一样,单独拎出他的名字:“喻成,节目还得录制,别因为我再耽搁时间了,快回去吧。”
喻成闷着“嗯”了一声,不情不愿被几个同事拉走。
她收拢眉眼,盯着他的背影,无奈笑了笑。
亲情、爱情、友情,都是她从活下来就很匮乏的东西,她的人生本就是乏善可陈,不足为道。
但幸好,她遇到不少关心她的人,这就已经很好了。
狭小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他们。
沈逢西盯着她脸上的笑意,脸上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语气稍显淡薄:“水我冲的,医生我请的,医药费也是我付,你让他放的什么心?”
孟琼没什么反应,她听惯了他这样的冷漠,是这三年来再熟悉不过的语气:“沈总的意思,是需要我报销吗?”
这话说出来轻轻柔柔的,却像把软刀子,往人心窝里戳,听得沈逢西眸色微深,低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在她心里,他就是这么吝啬的一个人?
孟琼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吵都不跟他吵,自顾站起来,转身和陈知易点头道了个别之后,开门离开。
门被关上,陈知易收拾着药箱,问:“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沈逢西没说话。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进。”
门被推开一个缝,许幼晚露出半张脸来,小心翼翼轻声问:“沈总,包厢里布了一桌新菜,您刚才都没怎么吃,现在再来吃点吧。”
沈逢西定了一会儿。
就连他也说不上来,刚才那点微乎其微的感觉,到底是希望谁折而复返。
陈知易瞧着许幼晚远去的背影,置身事外评价起来:“两个人的事掺和进第三个,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怎么,你心疼了?”沈逢西目光投到他身上,冷淡问。
“心疼的恐怕不是我。”陈知易意味深长。
兄弟俩四目相撞,针锋相对。
刚去布完菜的赵助在走廊里恍惚看见了孟琼的背影,他一愣,刚要开口叫住,就听门里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冷得要命。
“她有什么值得我心疼的。”沈逢西缓缓收回视线,无情的声线透出来,“陈知易,你记住,我沈逢西还没有犯贱到这个地步。”
她听到了。
赵助脑海中忽地闪过这个想法,视线盯着那道背影不放。
可不远处的女人却仿佛未听到一般,不做任何停留,拖着脚步缓慢向前。在拐角处,赵助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神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平静,抱着那只受伤的手,形如槁木,整个人瘦巴巴的,像是门外的穿堂风一阵就能把她吹散。
这是他没见过的沈太太。
一个不同于平常温温柔柔,笑起来平易近人的沈太太。
如同一片枯叶,落在了正午时分那片拐角处里唯一的阴影下,满身都是斑驳的树影,形都快要散了。
赵助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