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清冷单薄的嗓音缓缓开口：“……为什么？”
　　很明显能听出纪濯的不可置信，一字一句说得很缓。
　　并且，那语气听来不像是在问顾盛堰，反倒像是在自己问着自己。
　　顾盛堰目光转过，青年垂着头，那截纤细白皙脖颈被初升的金色日光照得晃眼。
　　只手可握，脆弱易碎。
　　他抿唇，轻声道：“这世上，有疼爱孩子的父母，也有生来不会爱孩子的父母。”
　　“阿濯，我们既然没能拥有亲情，那更要自己保护自己，为应有的权利争取。”
　　单薄青年身形微颤。
　　“你的病……的确是不争的事实。”顾盛堰眸色深重，徐徐开口：“但这件事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要能依法重新选定新监护人，就算是你父亲，也无权插手你的遗产部分。”
　　蓦地，纪濯抬起头。
　　那眼睛黑的发亮，在初升旭日下蒙了层金色，漂亮地让人失神。
　　顾盛堰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船上有紧急请来的法务和公证处人员。”
　　“我们之前举行过订婚，所有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只要再经过专业机构检测，认定你属于完全清醒状态且出于自愿，便可以将监护人资格改为我。”
　　“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纪家，找那个你喜欢的人吗？”顾盛堰顿了顿，神情晦暗：“有了那笔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纪濯瞳孔轻颤，盯着神色凝重的顾盛堰，不可置信问：“所以，你是要我把监护人……改成你？”
　　顾盛堰咬紧牙关下颌紧绷，对上纪濯闪着金光的灼灼双瞳，不着痕迹避开了寸：
　　“这是你唯一能拿到那笔遗产的方法。”
　　说着，车缓缓停下。
　　游艇停泊靠港，一早等待的下属忙来迎接。
　　顾盛堰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神色复杂盯着那呆坐的纪濯，缓缓说了最后一句：
　　“你可以……好好想想，毕竟事关重大，但最好尽早做决定，等下了船，我们便要直接去祖宅，届时将公布隐藏遗产，再更迭监护人就没有机会了。”
　　*
　　在家里重新找到信心的谢肆尘一夜未眠。
　　没别的，那左一句小濯，右一句孙媳妇的，把他都给听得美迷糊了。
　　简直心花怒放。
　　说的一点没错，纪濯就该是他的啊！
　　心情激动的谢总驱车一路开到壹号湾门口。
　　男人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抬头仰望着其中某一栋的顶层——从纪濯那儿套话来的住处。
　　静静望着那黑着的大平层窗户，虽然知道人已经去了港城，不在家中。
　　可只要一想，那是纪濯住的地方，大悲大喜悬空一整晚的心便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放松安心。
　　黑色的夜幕一点点被掀去，远处淡淡鱼肚白泛起，逐渐明亮后，天际交界处则出现刺眼的金芒。
　　天亮了。
　　不久前纪濯给自己如约发来落地的消息。
　　想着纪濯身体不好，那性子又乖又软，不会拒绝别人，自己要是发消息，一定会碍着面子同他聊下去。
　　于是谢肆尘只嘱托了句早点去休息，便忍着没再打扰。
　　估摸着时间，这个点钟……已经到酒店睡了吧？
　　那他这会儿再发，应该没事吧？
　　想了想，觉得很可行，谢肆尘随即打开手机。
　　也是奇怪，明明自己平时也不是个话多的人，曾经暗恋那么久，也都忍下来，默默在远处守候遥望。
　　可是真的见了面，互相熟稔起来。
　　便觉得分开一秒都难捱。
　　想到纪濯，便觉得心痒地厉害，恨不能时时刻刻在身边，话怎么说也说不够，所有事情都想分享。
　　谢肆尘长叹了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谢肆尘低着头，指尖不停点在屏幕上，追求逻辑到极致，上千万条代码一个字符都不出错的人，此刻竟毫不在意细节。
　　想一句是一句，话家长一般，对那边的纪濯将憋了一肚子的话挨个发出去：
　　【不要太累，给自己放松一天倒好时差再忙。】
　　【早饭……算了，估计你得是早午餐了，记得吃清淡一点养养胃。】
　　【好好吃饭！一天三顿给我拍照检查！】
　　【图片.jpg，江边日出很美，哪天我们一起来看？】
　　【等等！你没和姓顾的一间房吧？……他都不至于这钱都要省吧！】
　　在一连串的岁月静好和温和嘱托后，随着这句话开始画风突变：
　　【……你住哪个酒店？醒来给我发个定位，给你送点东西。】
　　【文章链接——未婚夫妻同住一房，半夜丈夫竟然先奸后杀……】
　　【看到没！！！这多危险！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你赶紧自己再开一间！】
　　【文章链接——震惊！婚前X行为，危害竟然这么大……】
　　【咳咳，没别的，就给你分享下。】
　　【……醒了记得给我回消息啊！】
　　【中午之前你要再没动静我真就报警了！（严肃）】
　　【……】
　　发完这一大堆，谢肆尘开始坐立难安。
　　浑身像是有一堆针在刺挠。
　　心烦意乱中，不小心又点进上次那执沃设置头像失败被拦的微博。
　　也是巧了。
　　平时不看这种没营养软件的谢肆尘。
　　这次偶然点进来后，正好看到一个推送博主的发文：
　　天呐天呐！小说里欠债百亿破碎受和双开门霸总攻走出来了！
　　下面是两张偷拍视角的配图。
　　谢肆尘不可置信盯着那两张照片，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原因无他。
　　这里面的青年，赫然便是那前去港城的纪濯！
　　第一张中，坐在奶茶店的苍白青年低着头，瘦削单薄，只能看到一张精致漂亮的侧脸。
　　第二张则是暧昧氛围拉满，捧着奶茶的清瘦青年懵懂抬头，大半张脸出现在镜头中，和对面豪车中车窗摇下招手的英俊男子遥遥对望。
　　男人只露出侧脸，并且没对上焦，显得有些模糊，可就是在这一个清晰一个模糊的氛围下，更显旖旎，氛围感直接拉满。
　　谢肆尘胸膛起伏，觉得肺要气得炸掉。
　　摸上那照片想要细细看清。
　　然而却不小心点进了评论区。
　　这条微博是半夜发的。
　　可饶是这样的阴间时间，转赞评量竟然都到了让人咂舌的程度。
　　【呼吸机！我的呼吸机呢！】
　　【这是什么顶级人生画面！我的主角人物有了现实原型啊！】
　　【我的妈呀，这脸！这气质！这身材！靠踏马那腰比我胳膊都细！】
　　【好赌的爹，生病的妈，上学的妹妹，破碎的他……你们有钱人吃的这么好哇（馋到哭泣）】
　　【嘶哈！苍白的小脸！嘶哈！看着就是那种身娇体软一推就倒！嘶哈！感觉随时随地可以酱酱酿酿！嘶哈！让他颤抖着流泪……（orz我黄了）】
　　【喂喂喂！正经点穿个裤衩子吧！这里不是无人区！！！】
　　【突然理解把命给你的霸总文学，这谁能忍得住？！】
　　【我愿称之为破碎之神！（被美到失声）】
　　【……】
　　谢肆尘：……他已经气到失智了！！！
　　那些夸纪濯和沉溺美貌的评论也就罢了，偏偏评论区还有一堆虎狼之词！虎狼之词就算了，最可气的踏马还有和意淫纪濯和姓顾的那狗东西乱七八糟评论！
　　以及一堆发【好配！】【磕死了！】【999！】的祝福。
　　谢肆尘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底的怒火快要化为实质，恨不能把目之所及全部烧掉。
　　不熟悉微博，甚至刚申请的账号都是一串系统自带数字名，全凭本能处理，将那些气得他七窍生烟的人一连串举报拉黑和对骂。
　　最可气的是。
　　还骂不过别人！
　　只见一个名叫“我磕的cp都是真的”和谢肆尘激情互喷：
　　【怎么的？人家帅哥和帅哥就是绝配！碍着你眼了？】
　　63128：【他俩？他俩他妈配个屁！】
　　我磕地cp都是真的：【靠！他们不配你配？这么拉丝氛围感的天配！你在这儿破什么防？】
　　谢肆尘愤怒粗喘，正要打下一行“废话当然是我最配”时。
　　叮地一声，系统发来提示，说该账号因不实举报过多，违规封号一个月。
　　对骂戛然而止，互相发不过去。
　　谢肆尘：“……”
　　*
　　一大早的，啥也没干，先吵了一架。
　　诚是纪濯没追到，自己先tຊ要气死了。
　　谢肆尘面如锅底黑。
　　更黑的是那条动态。
　　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冷却。
　　热度还越来越高了。
　　没几个小时，竟然自动带出一个#破碎界的神#的词条，直接上了热搜。
　　一时间，那两张照片火遍全网。
　　之前一面倒的惊叹也逐渐变了味道。
　　【这热搜……买的吧？】
　　【啧，估计那个准备出道的新人在这儿造势呢。】
　　【娱乐圈惯常手段，预告一下，下一步澄清谣言，勇闯娱乐圈。】
　　【呕！垃圾营销狗赶紧滚吧！】
　　然而恶意的猜测没多久，高涨的热度下，很快圈内人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卧槽……这这这……这不是顾家刚订婚的那两人吗？】
　　【好家伙，玩得六啊，继亲朋好友订婚公开后，这都开始朝全社会公开了？】
　　【？？？什么瓜？什么瓜！！】
　　【等等！订婚？这居然是对真的！】
　　【嗯……建议可以搜一下顾氏集团，最近顾总刚订婚，里面有图有真相。】
　　【卧槽！我就说我磕的cp都是真的吧！那个遁逃的举报狗自己出来打脸来！】
　　【嘶……该说不说，还是半真半假磕地带劲，真是两个gay后又觉得有点恶心了……】
　　【好家伙！都到订婚这一步了？这磕死我的真爱啊！】
　　【……】
　　这边，心烦到恨不能毁灭世界的谢肆尘好不容易找到排解方式。
　　瞪着纪濯家窗户越发思念，让谢肆尘冲动之下凌晨给那个家里开发壹号湾的前小弟发消息，试图走后门把隔壁买下来。
　　早上八点，看到谢肆尘居然大半夜不睡觉还在忙着资产购置，诚惶诚恐拨过去，开口就是忏悔崇拜：
　　“肆哥！我要向你学习！以后我也要半夜五点起床工作！走上人生巅峰！”
　　刚癫到跟人互喷封号痛失和老婆最配权的谢肆尘：“……”
　　面无表情，僵硬说明来意。
　　那边前小弟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这事搞定，让肆哥务必放心。
　　这利落的办事速度让谢肆尘挺满意。
　　就是临到结束功亏一篑。
　　精准无误同上一位作案者温宥礼一样，给谢肆尘直直扎心。
　　开发商小弟自以为了然地嘿嘿一笑，好奇揶揄：“肆哥你向来长居国外，这次居然在京北买房！这以后是不是你和嫂子的婚房啊？”
　　谢肆尘：“……”
　　那边没回答，还自以为踩准正确答案，激动地差点一蹦三尺高：“真的啊！”
　　“肆哥您要是当婚房，那非选那套做什么！壹号湾三期刚开发的一套楼王，五百平复式大平层！楼顶还有私人泳池和花园！兄弟直接给你内部定下！”
　　“哎不行，平层我建议平常住住，婚房还是要好一点，这样！我给肆哥你留套别墅吧！前两天老头刚批下的地，给你走后门！想盖啥样的自己选！咱们平地起高楼……”
　　虽然人的目标有时候要定的远大一点。
　　但也不能太过不切实际。
　　譬如——
　　在还不知道纪濯有没有被那个该死姓顾的同住一屋。
　　他有个锤子的心情去考虑婚房啊！
　　谢肆尘牙关紧咬，缓缓挤出冷嗖嗖一句：“建议挺好……”
　　“是吧！那我这就把土地图纸发给你哥你先选地方——”
　　谢肆尘面无表情：“但先别建议了。”
　　“……啊？”
　　谢肆尘表情阴鸷，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你闲的话，帮我办一件事。”
　　盯着那越来越往上爬，被全网热议的纪濯照片。
　　谢肆尘一字一句，面无表情道：“找人把这热搜撤下来。”
　　下一秒，将那#破碎界的神#发了过去。
　　小弟：“……”
　　小弟：“？？？”
　　*
　　心烦意乱。
　　谢肆尘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上午是怎么捱过来的。
　　动用钞能脉将纪濯的热搜压下去。
　　相关的帖子几乎是建一个封一个。
　　只是在看到那一个个尖叫【绝对是顾总出手了】【不愿意看到网友讨论爱人，为爱掷千金撤热搜】【又磕到了太甜了】等驴头不对马嘴的猜测评论。
　　谢肆尘心更梗了。
　　为转移注意力，原本被自己放假的谢总再次上线，开始跨洋莅临指导工作。
　　将那些写得稀烂的新品算法改了一遍，一身低气压让一众员工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
　　谢肆尘又试探发了一条:【睡醒了吗？你还好吗？】
　　纪濯依旧没有消息。
　　又多等了一个小时，
　　心中不安感越来越甚。
　　谢肆尘忍不住，沉着脸直接拨去电话。
　　长久的嘟声后，女声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请稍后……”
　　突然地，听到电视中播放的实时新闻，谢肆尘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