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身上仅盖着一床轻薄的被子。有烛光从屏风外的桌上遥遥照来。她趴着睡了半日,此刻胸腹处无比难受,她隐隐皱了眉。嗓子眼里仍有血腥味,容昭忍不住咳出声。声音不大,但小院内无比安静。丽娘顿时喜出望外,她抬手擦干眼泪,拿起灶上温着的药便推门走了进去。烛光跳动,显得室内更为昏暗。丽娘绕过屏风,果然见到容昭已醒,泪差点又落下来。她走近,坐在床沿上,将药吹凉递到容昭唇边:“小娘子,该喝药了。”
丽娘哭到声嘶力竭,她奋力拨开围观的人群,提起裙摆便冲进了公堂。
容昭的手无力地垂下,额上的发被冷汗浸湿,脸上苍白一片。
腰背上的血淋淋落下。
丽娘几乎不敢触碰她。
尹之正也没想到十板子下去,竟把人打到生死不知,外头的百姓又指指点点,甚至有些已经开始痛骂他心狠手辣。
魏清在一旁也是一脸愕然,他凑近尹之正,低声说:“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尹之正咬紧牙关,显然也是气急。
丽娘用手托住容昭微垂的脑袋,泪眼朦胧:“大人,我家郎君伤重,他的冤屈已无法陈述,可否容后再审?”
尹之正闻言,暗自思忖了下,正打算用“大胤律例”为借口拒绝,便听见外面的百姓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吴子淳奋力挤到了前排,冲着尹之正喊道:“尹大人,容小郎君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不如先让他回去养伤,待伤好再审!”
“对啊对啊,这小郎君现在都昏迷了,难道一盆水泼醒他之后继续审吗?他如今是呈冤之人,怎可似嫌犯一般对待他!”
百姓们纷纷赞同。
魏清见此情形,又凑近些劝道:“大人,不如便让这嫌犯回家将养些时日,待他无大碍之后再继续审,否则恐失民心啊。”
见尹之正面容松动,又继续道:“他伤得如此之重,应也不会跑了去。他虽是丁家案嫌犯,但严加看管也未必不可。”
尹之正缓缓点头,他看着堂下的丽娘:“如此便将嫌犯容昭带回去养伤吧,但丁家村案死者尸骨未寒,案子拖不得,本官许他将养五日,五日后再继续审理此案。”
丽娘忙不迭地点头。
明砚舟在丽娘冲进公堂时便已起身站在一旁,只一双眼牢牢地盯着刑凳上那昏迷不醒的人。
袖口处的血迹清晰,似乎在提醒他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一位活生生的小郎君,竟抓住了一道残魂的衣袖!
他微蹙着眉,看着丽娘请人来,小心翼翼地将容昭抬了出去。
心中有众多疑问未解,略一思索,明砚舟还是抬步,跟在了那几人的身后。
无人看见那一道残魂。
容昭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晚。
背上的伤已妥帖地上了药,因天气炎热,郎中千叮咛万嘱咐,患处须保持干爽,勤换药,万一化了脓便麻烦了。
因此她身上仅盖着一床轻薄的被子。
有烛光从屏风外的桌上遥遥照来。
她趴着睡了半日,此刻胸腹处无比难受,她隐隐皱了眉。
嗓子眼里仍有血腥味,容昭忍不住咳出声。
声音不大,但小院内无比安静。丽娘顿时喜出望外,她抬手擦干眼泪,拿起灶上温着的药便推门走了进去。
烛光跳动,显得室内更为昏暗。
丽娘绕过屏风,果然见到容昭已醒,泪差点又落下来。
她走近,坐在床沿上,将药吹凉递到容昭唇边:“小娘子,该喝药了。”
容昭扬起笑,接过药碗,声音仍有些虚弱嘶哑:“哭什么?”
丽娘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没有哭,眼里进沙子了。”
“还说没哭,眼睛肿得同核桃似的。”
丽娘闻言,心里愈发酸涩:“小娘子,您为何宁愿杖责,也要敲路鼓鸣冤啊?我们不能去公堂上同尹大人说清楚吗?”
容昭将药一饮而尽,药味苦得令她皱紧眉头。
她挎着脸,半晌才回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害死了丁向,我去丁家村的时间与丁向死亡的时间太相近了。”
容昭微微一笑:“而且,我没有法子解释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丽娘一惊,她睁大眼:“可是,您不是说您是受人之托?”
“是,也不是。”
丽娘没听明白。
容昭看着她,眉眼带笑:“丽娘,我要说的实情太过惊世骇俗,若我直接去公堂上与证人对峙,那这个案子,我必输无疑。”
“为何?”
容昭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望着丽娘轻声道:“你信鬼神吗?”
丽娘点了点头:“信。”
“那你相信这世上,有人能看见亡魂吗?”
她的声音很轻,眼睛晶莹剔透,大约是趴着不舒服,她微微侧了下身,却不防牵扯到了腰背上的伤,痛意使她顿时止住了动作。
而丽娘早就怔愣在当场,她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她紧紧握着拳,抵在膝盖上,缓缓摇了摇头:“不相信,我娘说那些都是坊间术士说来骗人的。”
容昭又缓缓趴回在软枕上,她将长发拢在一侧:“我能看见。”
有阵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丽娘只觉得脊背生寒。
“八岁那年,我发了场高烧,烧退后就能看见那些亡灵了。”容昭道:“曾经我也很恐惧这些,后来我发现他们仅仅是想请我去了却一些心愿。”
她如同讲故事一般,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丽娘在她轻柔的语调中减轻了恐惧。
“小娘子,那丁向家,也是亡灵请您去一趟的吗?”
容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阿川,她了却了他的心愿,但似乎仍然没能拯救他。
她点头:“没错,这座院子曾经困住了一道年轻的亡魂,他爱闻茶香,喜欢坐在桂花树下写写画画。”
容昭低下头:“他心中有很多苦,我以为了却了他的遗愿,便能让他解脱。但似乎只是助他离开了这里,却没能助他离开痛苦和悲伤。”
“那也不是您的错。”丽娘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发:“人各有命,且他能遇见您,对他来说可能也是一件幸事。”
“希望吧。”
烛火轻轻晃动,屏风上的图案明明灭灭。
“所以,我这样的说辞到了公堂之上,是不会有人相信的,况且我还在身份上撒了谎。”容昭勾起唇角:“我当时说我是丁向家的远房子侄,但只要去了公堂,尹之正便能知道我同丁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本就为官昏聩、视财如命,到时未必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冤假错案。我的命是父亲救的,须珍之重之。故我除了闹大此案,别无他法。”
给银子打点吗?
却是不能的,一是她不清楚对方的胃口,二是她从小受的教育也不容许她走这样的捷径。
“那现在呢?”
容昭微微一笑:“经历了这一遭,原本认为我是凶手的议论定然少了许多,尹之正也无法堂而皇之地将我如何,且我争取到了五日的时间,可以去弄清楚丁向到底是因何而死。”
丽娘顿时明白过来:“是了,如若没有去敲路鼓,按照全城搜捕的速度,不消一天便能搜到槐花巷。”
容昭点头:“那样我就落入了被动的局面。”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伤重,丁家村案的细节需要你出去探听,你要替我问到丁向因何而死、死之时身上有没有伤,家中有没有丢失什么财物,这些消息对我有用。”
丽娘点头称好。
窗口又吹进来一阵风,使得烛火晃动不已。
容昭突然想起晕倒前,眼前出现的那片玄青色衣袍以及那道清冷的嗓音。
他是谁?
她已说了许多,丽娘担心她的身体,于是站起身给她掖了掖被子,告诉容昭今日她会宿在隔壁,让容昭有事便唤她。
见容昭点头,她拿起空碗走了出去。
明砚舟倚在容昭屋外的墙上,抬头望着夜空,他听完了屋内两人的对话,听见门又被掩上。
但他没有动。
那道天青色的身影,那个坚韧又聪慧的、有着从头到尾都不输男子胆魄的人,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以身入局,算计人心分毫不差,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玄青色袖口处的血迹已变成暗色,明砚舟能清晰地记起容昭染血的手指。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过了许久,明砚舟行至房内,站在屏风之外。
烛火穿透他的身影。
床上的女子似乎又睡了过去,长长的发垂落在床沿,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他轻笑了下,复又转身出去,坐在了石桌旁。
于他而言,刚刚那一眼已是僭越,他虽记不起自己为人时,是什么样子,但此刻他虽为残魂,也不能无视男女之防。
黑夜寂寂,夜空中万里星河。
明日是个晴天吧。
明砚舟看着月亮慢慢西移,太阳一点点挣破黑暗,从东方露出了脸。
第一抹朝阳透过院墙,洒落在他的身上,狭长的眼里微微眯起。
丽娘醒得早,她推开门走出来,去厨房先煎了药,又熬了些米粥,然后坐在容昭屋外的台阶上等着她醒来。
容昭睡得有些昏沉,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丽娘喂她吃了药,用了些饭食,又仔细给她换了药。
腰背上青紫可怖,似从里透出来的血。
只一眼,丽娘又红了眼眶。
容昭察觉她动作一滞,忙开口安慰道:“伤口已没有那么疼了。”
“骗人。”丽娘“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第二天便不疼的。”
“真的!”容昭弯起眼睛:“再有个三五日我应该就能好了,就是趴着很是累人。”
“那您再坚持三五日,到时便能好好睡一觉了。”
明砚舟听着屋内的笑谈声,不由地也弯了眼。
天已大亮,丽娘将窗户都打开,容昭能从窗户里看见茂密的桂花树。
倏尔,她一转眼,看见了那道玄青色的袍角。
她猛然间瞪大眼:那个人居然一直在这里!
丽娘走出去,想起什么又从窗口探进脑袋:“小娘子,您有想吃的菜吗?我买了来给您做。”
容昭笑起来:“你会做桃花酥吗?”
丽娘摇摇头:“我只会做桃酥。”
“桃酥也好。”
她看着丽娘挎着竹篮绕过了影壁,随后容昭又将视线转到了那道袍角上。
她看了许久,见对方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开口道:“不进来吗?”
明砚舟猛然听见那道仍有些虚弱的嗓音,神情一怔。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容昭似乎是在叫他。
他将视线转向那道敞开的窗户。
随后他站起身,衣袍落下盖住他的鞋履。
他走得不紧不慢。
容昭看着那道身影来到窗户前,他就站在外头没有进来。
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对方瘦削的肩膀。
风有些大,但他的发纹丝不动,只安静地垂在身侧。
见屋内安静下来,明砚舟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清冷:“原是受人之托,来给小娘子带几句话。”
“哦?那现在呢?”
他似乎笑了下:“现在心中又多了些许疑问。”
容昭点点头:“你着急离开吗?我是说,去下辈子。”
明砚舟摇头,又惊觉她看不见自己,于是出声道:“尚有些时日。”
“那便等等吧,你的那些疑惑,我也有。”
“好。”明砚舟回答完,便又踱回石桌旁落座,百无聊赖地望着那棵桂花树。
日头渐高,阳光照不进屋子,容昭盯着那道袍角许久,困意慢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