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宫女太监都认得宋枕棠的轿撵,一瞧见她过来,便十分殷勤地要迎上来给她带路。宋枕棠把人都打发走,只带着紫苏一个,到了含章殿。廊下,孟值立在廊下转来转去,离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焦躁。这会听到脚步声,他立时偏头往下看,看到宋枕棠像是看见救星似的。他压低声音走过来,道:“公主,您终于来了。”宋枕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二哥在里面呢吗?”孟值小声说:“打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出来,早饭送进去,太子殿下连动都没动。”
42.
“萧琢, 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宋枕棠的声音那么轻,落在萧琢心里却若有千斤重。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萧琢轻笑着点头,“好。”
给宋枕棠擦完了脸和手, 萧琢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 然后看着宋枕棠身上皱巴巴的衣裳, 道:“换身干净衣服, 我们去骑马。”
宋枕棠扯了扯袖口,嗯了一声。
萧琢端着水盆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宋枕棠瞧着他, 疑惑道:“怎么了?”
萧琢上下睨着她,“殿下,你自己会换衣服吧?”
宋枕棠气得双颊泛红, 她鼓着脸颊瞪人, “出去!”
萧琢笑着出去了, 不忘给她带上门, 宋枕棠气鼓鼓地拉开衣柜, 手指在一排衣服上轻轻划过。
一会儿要去骑马, 宋枕棠托着下巴琢磨, 半晌拎出一件宽松的圆领袍。
走到屏风后换完衣服,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披散的长发,有些犯愁。
穿衣服很简单,可是挽发簪髻这样麻烦的事, 她可是半点都不会了, 又不能就这么披着头发出去,宋枕棠纠结了一会儿, 坐到了妆台前。
趁着宋枕棠换衣服的空当,萧琢重新打了水,到浴房冲了个澡,冰凉的井水包裹住身体,将心口的那点燥热暂时压了下去。
他动作很快,冲洗过后换上衣服,听到屋子里还有动静,便没有再进去,专心守在廊下等。
大约一刻钟,房门被人推开,宋枕棠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萧琢听到动静,抬眼看过去。
宋枕棠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宽身圆领袍,腰系蹀躞带,脚踩如意鞋。长长的头发低低挽起,梳双垂发髻,水红色的发带垂在肩膀上,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像是井水浸润过的小樱桃。
萧琢站在廊下,此时微扬了下眉心,朝她伸出手,“来。”
宋枕棠第一次自己梳头发,不会弄太复杂的,便只用发带挽了个双垂髻。此时她把手搭上萧琢的掌心,想问一句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萧琢拉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另一只手搂她的细腰,将人直接从三级台阶上抱下来,水红色的袍角在半空划过一个圆满的弧。
两根垂落的发带也随着动作,扫在萧琢的锁骨上。
他顿了顿,轻声问:“公主,可以亲你吗?”
宋枕棠微微瞪大眼睛,“你……”
萧琢却已经等不及她点头,倾身在她的颈侧落下一吻,不似方才在床上那般干柴烈火,带着满满的狠劲,此时不过浅尝辄止,但能叫人体会出他的百般珍视。
宋枕棠反手捂着他亲过的地方,小声埋怨,“在外面呢,做什么啊。”
萧琢毫不遮掩自己的喜欢,“谁叫公主这么漂亮。”
没有谁不喜欢听到夸奖,尤其是宋枕棠,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好半晌才压下去,傲娇地哼了一声,“勉强原谅你吧。”
萧琢展眉一笑,将怀里的人松开了些,然后手牵着手往马场走去。
上次宋枕棠约秦韵和裴之婉骑马时,萧琢特意选了几匹适合女子骑的马,单独养在马厩里。
两个人分别挑了自己中意的马,宋枕棠先一步翻身上去,然后转身看萧琢。
萧琢已经有许久没有骑马,此时正在喂马,宋枕棠等了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直接挥鞭朝前奔去。
她的速度很快,呼啸的秋风不如冬日那样刺骨,也没有夏天那么潮湿,徐徐的从脸颊两侧刮来,竟然有些舒服。
将军府的马场比之皇宫的那一处不知大了多少,宋枕棠骑过一圈就有些发汗,却也十分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
就在她将要把萧琢忘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和她并肩。
宋枕棠偏头看向萧琢,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他骑马。
男人腰背挺拔如松,姿态却又十分松弛,很是吸引人。宋枕棠瞧着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口中说的西北,那里既有一望无垠的沙漠,又有绿草如茵的草原,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那是萧琢长大、生活的地方。
宋枕棠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萧琢感觉到身旁传来的目光,不由得偏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但这一次,谁都没有避开。
萧琢问:“怎么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只笑着指向远处的旗杆,那上面挂着一只鲜艳的彩球。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拿到,如何?”
萧琢挑了下眉,“你确定吗?”
宋枕棠仰着下巴哼了一声,“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萧琢忍俊不禁,答应道:“好,走吧。”
他话音刚落,宋枕棠便抢先一步甩出马鞭,眨眼间就飞出去那么远,她挑衅一般回头看了萧琢一眼,而后又得意地朝前去了。
萧琢根本不急,就那么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高兴的模样,眼底不由自主地也挂了笑。
最后当然是宋枕棠赢了,她伸出马鞭一把挑起彩球抱在怀里,既高兴又不满。
她瞪视着萧琢,说:“你让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好。”萧琢道,“这次,臣一定不让公主了。”
一红一黑两匹马再度朝前奔去,两人就这样在马场里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
直到骄阳升入正空,萧琢说:“快用午膳了。”
宋枕棠没说什么,但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萧琢察觉出来,安慰道:“这马场有什么好玩,月底在宜秋秋狩,臣再带着公主玩得尽兴。”
宋枕棠一向很好哄,听到这话立刻高兴起来。
萧琢看着她骄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
骑了太久的马,他担心宋枕棠的身体会受不了,于是先一步下马,伸手要去接宋枕棠。
宋枕棠逞强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她拍开萧琢的手,自己扶着马鞍要下来,结果脚尖才刚挨到地面,用力太久的小腿就是一软,她没有防备,险些直接跌下来。
好在萧琢早有准备,右手一直护在她的身后,这会见势不对,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抱住。
于是,宋枕棠就这样稳稳地落入萧琢的怀里。
“冒失。”萧琢轻斥了一句,却没松开,反而将人抱得很紧。
一路无人,直到又回到明华堂,萧琢都没有将人放下。
宋枕棠觉得自己在萧琢面前好像彻底变成了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隐隐的开心。她环抱着萧琢的脖子,两只小腿无意识地晃了晃,像是撒娇。
直到回到卧房之后,萧琢才松开手臂,将人撂在床上。
“在这儿等我,我叫人来伺候你换洗。”
萧琢说着就要往外走。
宋枕棠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袖口,“你呢,你去哪?”
萧琢道:“放心,我今日休沐,一整天都在家陪着呢。”
明华堂周围无人,萧琢无奈又回了一趟前院的济风阁,果然瞧见了正无所事事的紫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人赶紧回去伺候宋枕棠,又让向平去非荣苑把其他人都叫回来。
骑马又是一身的汗,两人分别换洗过后,明华堂已经摆了膳。
用完午膳,萧琢陪着宋枕棠在床上小憩。他平日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今日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昨晚辗转反侧没有睡好,总之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
宋枕棠这两日亦是孤枕难眠,上午又骑了那么久的马,这会儿也是累得不行。
她枕着萧琢的胳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萧琢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两人的这一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翌日,萧琢去龙虎卫当值,一整日都没有回来,宋枕棠自己在将军府待了一天,竟然觉得有些无趣。
她想出门,但是萧琢担心她的安全,不许她自己一个人到街上乱逛。她无处可去,干脆到龙虎卫里陪萧琢待了几天。
她们定好要启程回宜秋行宫的日子在九月十七。
十五这天晚上,萧琢看着早早就歇下的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歇了?我明日下午才去龙虎卫,明天早上可以多歇一会儿。”
宋枕棠把两人的枕头放好,摇头道:“明日我不和你去了。”
萧琢疑惑道:“怎么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表情有些怅然。
萧琢瞧出她神色不对,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坐到宋枕棠的身边,问:“怎么了?”
宋枕棠看了萧琢一眼,受了委屈一般靠入萧琢的怀里,道:“明日,是我大哥的忌日。”
萧琢一愣,“明天?”
先太子的忌日不是个小事,就算帝后不在京中,可怎么京城之中没有半点风声,也没有祭奠的仪式。
而且……萧琢回想道:“太子的忌日不是在下个月吗?”
宋枕棠沉默半晌,道:“因为,明天除了是我大哥的忌日,还是我二哥的生辰。”
竟然是这样?
萧琢不由得愣住,难怪他也没听说过有关太子生辰的事。
宋枕棠回忆道:“那年二哥生辰,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栖梧宫一起用膳。那一年的秋天特别冷,我大哥身体本来就不好,正好在那时又染了风寒,用过晚膳,他独自回东宫的路上受了凉,说是没挺过那个晚上。”
不过她那时还不到十岁,对于许多具体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和宋长稷曾经相交过一段时日,后来他去了西北,两人就没怎么再见过,此时听到宋枕棠的话,也不免有些唏嘘。
“可为何忌日是在下个月?”萧琢问道。
宋枕棠说:“逝者已矣,但生者却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二哥自小就跟在大哥身边,用阿娘的话说,他几乎就是大哥一手带大的,阿娘是怕他伤心,走不出来,便一直叫人瞒着二哥没说。”
“但是后来二哥渐渐长大,他还是知道了,我和阿钰也都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萧琢忍不住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后娘娘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宋枕棠今日情绪不高,没听出萧琢语气里的羡慕,只是道:“那之后,二哥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萧琢知道宋枕棠和父母兄弟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亲厚,当即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人环抱在自己怀中,轻柔的吻顺着发顶落下,而后吻住宋枕棠湿润的眼睫。
两人虽然挨得极近,但他的亲吻并不带半点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吻去宋枕棠将落未落的眼泪,答应道:“明早,我送你去东宫。”
翌日清晨,两人难得起了个大早,如昨日所说的那般,萧琢亲自将宋枕棠送回了宫。
“去问过了吗?”快到宫门的时候,宋枕棠问紫苏,“确定皇兄没有出门吧。”
“确定。”紫苏答,“明日裴姑娘就要去行宫了,今日大约在收拾行囊呢,没进宫。”
宋枕棠放下心,吩咐道:“那就直接往东宫去吧。”
马车穿过延庆门,就是东宫的地界,萧琢没再往前,目送着宋枕棠乘上了轿撵,一路往东宫去。
东宫的宫女太监都认得宋枕棠的轿撵,一瞧见她过来,便十分殷勤地要迎上来给她带路。
宋枕棠把人都打发走,只带着紫苏一个,到了含章殿。
廊下,孟值立在廊下转来转去,离着老远都能看到他眼底的焦躁。
这会听到脚步声,他立时偏头往下看,看到宋枕棠像是看见救星似的。
他压低声音走过来,道:“公主,您终于来了。”
宋枕棠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问:“二哥在里面呢吗?”
孟值小声说:“打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出来,早饭送进去,太子殿下连动都没动。”
宋枕棠叹口气,而后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是。”
孟值躬身退下,宋枕棠朝身后的紫苏伸了下手,紫苏立刻递过来一方小臂长的盒子。
宋枕棠独自抱着盒子走上台阶,她没有带任何人,自己推开门,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含章殿是太子平日处理政事的地方,总是有朝臣来来往往,今日却格外安静。
偌大的内殿空不见人,只有高台之上的宝座上佝偻着一个人,宋枕棠远远瞧着,忍不住开口唤道:“哥哥。”
听到宋枕棠的声音,宋长翊动了一下,偏头看过来,他想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阵憋不住的咳嗽。
宋枕棠拎着裙摆跑过去,“哥哥。”
从昨日开始,宋长翊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宋枕棠心疼得眼圈含泪,她跪坐在宋长翊的座椅旁,带着埋怨地开口,“哥哥,你又是这样,每年到这个时候,你就要这么对自己。”
她想起孟值所说的,“哥哥,你怎么能不吃饭呢?”
她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想要把茶杯端来给宋长翊润一润干涩的喉咙,却没有找到。
她忍不住皱眉,“怎么连个茶杯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出去叫人,才迈出两步就被宋长翊握住手腕,一把拽了回来,“小心。”
宋枕棠这才发现,原来座椅的左侧碎着一滩碎瓷片,正是宋长翊平日最喜欢的那套白瓷。
“哥……”
宋枕棠回头盯着宋长翊,觉得有些不对。
宋长稷去世已经多年,再深的感情,也该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慢慢的淡化。
就像去年的这一日,宋长翊虽然也有些心情阴沉,但也没有这么外露。
今年怎么……
宋枕棠想着,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别的事?”
宋长翊坐起身,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没什么。”
他既不肯说,宋枕棠也没有办法,只得道:“叫人来把碎瓷片收下去吧,万一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
宋长翊迟缓地点了点头,“好。”
于是,宋枕棠去唤人来收拾。本想叫孟值,可孟值不知道去哪了,最后进来的是一个颇有些眼生的老太监,看上去足有四十来岁了。
老太监动作麻利地把瓷片收走,宋枕棠皱了皱眉,本想问宋长翊一嘴,可见他脸色难看,便没有在这时候多嘴。
她把自己刚刚拿进来的盒子递给宋长翊,“哥哥,今日是你生辰,这是阿棠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虽然今天是宋长稷的忌日,但宋枕棠在今天,向来不会提到宋长稷。
大哥逝去多年,她自然不曾忘怀,每年都会去祭奠。但再怀念,也已经是逝者,无法挽回,终究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宋长翊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强撑着精神,问:“是什么?”
宋枕棠故意卖关子,“你自己拆开看看。”
宋长翊打开一看,小臂长的盒子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个糖人。
虽然说不上栩栩如生,但也做的十分精细,宋长翊一眼就看出来这六人都是谁。
年长的一男一女是宣成帝和裴皇后。剩下四个小一些,自然就有他们兄弟姐妹四人。
六个人肩并肩凑在一块,面貌姿态,都是那么的和谐。
宋长翊看着被挤在中间的自己,眼眶莫名发热。
宋枕棠看他盯着盒子不动,解释道:“哥哥是太子,是储君,将来富有四海,要什么没有。可是这么可爱的糖人,我猜你没有见过。”
宋长翊没有说话,按在盒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宋枕棠问他,“二哥,你不喜欢吗?”
宋长翊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宋枕棠这下高兴了,她走过去挨着宋长翊坐下,紧紧地挽住宋长翊的手臂,亲昵道:“二哥,别伤心了。无论大哥离开多久,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过下去。”
一家人……
宋长翊垂着眼睛,视线像是被这六个糖人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终于抬手,按住宋枕棠的后背,抚了抚:“二哥知道了。”
他语气郑重,“阿棠,多谢你今日来看二哥。”
宋枕棠莫名感觉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本想再说点什么,刚才扫了瓷片下去的老太监端了茶水上来。
宋枕棠打发人下去,然后亲自给宋长翊倒茶,忍不住问:“二哥,这人我以前仿佛没见过。”
宋长翊睨了一眼老太监退下去的背影,道:“前几天东边小花园的玉兰死了,花鸟房派过来的,我看他手脚还算便利,就留下了。”
只是一个太监而已,宋枕棠本来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有多想,她点点头,然后问宋长翊,“听孟值说你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叫人送些吃的来吧,哪怕喝碗粥也好。”
确切的说,宋长翊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将自己独自关在东宫不见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的,只有宋枕棠。
宋长翊看着宋枕棠眼底的关心,点了点头,“好。”
兄妹两人一起用了膳,宋枕棠主动问道:“明天我和萧琢就要启程去宜秋行宫了。哥哥,你和阿娴表姐随我们一起回去吗?”
宋长翊喝了一碗粥垫肚子,胃里总算舒服了些,他摇了摇头,说:“京中还有事要处理,你明日去行宫的时候,记得带着阿娴一起。”
他并不想让裴之娴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宋枕棠听话地点了点头,“好。”
宋长翊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用过一碗粥之后,仿佛所有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宋枕棠没有多待,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含章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宋长翊深呼一口气,卸了骨头似的把自己往椅子上一靠,视线却仍然盯着宋枕棠送来的那一盒子糖人。
半晌,他看着那盒子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扬声唤人进来。
“殿下?”孟值走进来。
宋长翊站起身往后殿走,同时吩咐道:“把公主送来的匣子好好收着。”
宋枕棠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本以为萧琢已经去了龙虎卫,没想到一上马车,萧琢竟然坐在里面等她。
“你……”宋枕棠看着眼前这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僵着动作没再往前。
萧琢笑了笑,抬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怎么傻愣在那?”
宋枕棠反问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说今天下午要去龙虎卫的吗?”
萧琢道:“龙虎卫的事还有孟劭在,我基本已经安排好了,今日不去也不会出岔子的。”
宋枕棠看着萧琢,没说话。
萧琢坦然承认道:“更何况,我不放心你。”
宋枕棠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了两下,明明那么感动,偏偏嘴硬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过去这些年,我不是也自己过来了。”
萧琢长臂一伸,直接罩住人的肩膀,“过去是过去,可是现在有我在了。这样的日子,我自然不会放你一个人。”
其实已经习惯了,毕竟大哥走了那么久了,可是此时听着萧琢安慰的话,她却有些想哭。
她不想被萧琢看到,于是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抓着萧琢的手臂盖在自己脑袋上,像是在遮掩自己的表情,也像在向他寻求一份安慰。
萧琢没有拆穿,也没有再开口,他张开手掌盖在宋枕棠的头顶,安慰什么小动物似的,顺着她的发髻一下一下的揉。
没一会儿,腰腹间的衣服被一片温热浸湿,宋枕棠搂着他的腰,无声地哭泣。
她哭得伤心,削瘦的肩膀都在发抖,可又那么坚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萧琢小腹那一块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哭湿的,宋枕棠才终于从他怀里拱起来。
哭了那么久,两只眼睛一定肿成核桃了,宋枕棠捂着眼睛不愿意叫他瞧,坐起来之后,立刻就要背过身去。
这次萧琢却没由着她,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挡着。
宋枕棠的声音里还含着明显的哭腔,她生气地命令,“别看我。”
萧琢却没有移开视线,“为什么不能看?”
宋枕棠说:“很丑。”
她的声音黏黏的,有些委屈,更像撒娇。
萧琢却没有听,他一只手环在宋枕棠的腰后,将人一把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强硬地拽开宋枕棠遮在眼前的手背。
两双眼睛都哭得肿起来了,萧琢轻柔的吻覆上去,仿佛能够止疼消肿的草药,宋枕棠一下子不动了。
“一点都不丑。”萧琢说,“让我特别心疼。”
宋枕棠本来都已经收住了情绪,这会儿被萧琢的一句话,撩拨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她环住萧琢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咬我做什么?”萧琢轻蹙了一下眉。
宋枕棠低声道:“让你闭嘴。”
说完,她又咬了他一下。
她的力气太小,说是咬,其实也不过是叼着萧琢的唇瓣研磨了两下,不疼,反而痒痒的。
萧琢就这么由着她胡闹,等她闹够了,累了,才扶着人重新躺回自己的腿上,“睡吧。”
宋枕棠本来不觉得困,可是听到萧琢的这句话,仿佛真有困意袭来,大约是哭累了。
她疲惫地点了点头,随即抱着萧琢的胳膊睡着了。
等醒来时,外面的天都黑了,宋枕棠揉着眼睛坐起来,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里不是明华堂。
“紫苏……”她唤人。
很快,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紫苏,是萧琢。
“醒了?”萧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搁着热水和刚刚拧过的湿帕子。
“穿上鞋子过来。”他把东西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却发现宋枕棠仍旧愣愣地坐在床沿边。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蹲在脚踏上亲自给人穿好鞋子,然后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招呼道:“还没醒?”
宋枕棠回过神,问:“这是哪?”
萧琢说:“明湖秋月。”
原来是回宜秋行宫了,她有些发愣地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启程了?”
萧琢说:“反正我在龙虎卫也没有什么要安排的了,便想着提前一天回来,省得明天早晨还要起早。”
实际上,他是想让怕自己不能安慰宋枕棠,想着让她早些回到宜秋宫,与帝后见面,说不定心里的伤心能缓解一些。
于是,他道:“正好快用晚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得知咱们今晚回来,特意派人叫咱们一起去用晚膳。”
宋枕棠还没怎么睡醒,此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起身去桌旁洗脸,总算清醒了些。
忽然,她想到自己临出东宫前,宋长翊嘱咐她的话,让她回宜秋宫的时候,别忘了把裴之娴一并带上。
她正在擦脸的动作顿时僵住,有些急地叹了口气。
萧琢注意到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宋枕棠与他如实说明,萧琢却是笑了一下,“放心,临走之前,我叫人去郴国公府问过了。”
宋枕棠闻言蓦的松了口气,“那阿娴表姐和阿婉也都跟着回来了?”
萧琢摇了摇头,“只有四姑娘跟着回来了,此时已经回自己的住处歇着去了。”
“那阿娴表姐呢?”宋枕棠急忙问。
萧琢说:“她不愿回来。”
宋枕棠一愣,“不愿回来,为何?”
萧琢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今日这样的日子,想来裴大姑娘也不甚放心吧。”
也对,宜秋行宫这边的人已经够多了,估计阿娴表姐更想留在二哥身边吧。
想到宋长翊那个苍白颓丧的样子,宋枕棠叹了口气,“就让表姐好好照顾哥哥吧。”
萧琢点了点头,说:“那我先出去,你换了衣裳,咱们去万寿园用膳。”
实际上宋枕棠和萧琢抵达宜秋行宫的时候,时辰就已经不早了,之后宋枕棠又睡了半晌才醒来,外加上这会儿洗漱更衣的时间,等到了万寿园的时候,早已过了平时晚膳的时间了。
即便如此,帝后二人也都没有用晚膳,就一直等着宋枕棠夫妻过来。
终于,外间传来周喜尖锐的通传声,宣成帝和裴皇后同时松了口气,而后彼此对视一眼,起身站了起来。
才走出去两步,宋枕棠和萧琢已经进来了,两人俯身就要行礼,被裴皇后一手一个拉起来,“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在,不拘那些俗礼。”
宋枕棠左右看了一眼,问:“阿钰呢?”
裴皇后道:“我瞧着时辰有点晚了,阿钰年少饿得快,就让他先吃了。这会儿已经回去做功课去了。”
宋枕棠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裴皇后和宣成帝,关切道:“其实,阿爹和阿娘也不必非要等我们,晚膳用得太晚,怕是要胃里积食不舒服。”
自从宋枕棠成婚之后,宣成帝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女儿,上次借着她遇刺一事将人接到宜秋行宫,是想留她在身边多住几天,结果留倒是留下来了,没过几天就又走了。
宣成帝可没有裴皇后想得那么开,此时看着携手而来的宋枕棠和萧琢,莫名感觉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方才等待的期间,他脸色一直不大好看,这会见到女儿才缓和了些,关切道:“一路回来累不累?”
想到自己回来的路上抱着萧琢哭了个昏天黑地,宋枕棠就有些脸红,她轻咳一声,摇头道:“路上……路上睡着了,不怎么累。”
说完,又不免心虚地看了萧琢一眼。
萧琢注意到宋枕棠睇过来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在宣成帝和裴皇后对面落座,萧琢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宋枕棠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藏在宽大的袖口下,好似有羽毛飘过,宋枕棠被他勾的手指蜷了蜷,面上的淡定也差点挂不住,只好飞快偏头瞪了他一眼。
圆润的杏眸勾着,眼底写满了警告。
萧琢实在没忍住,抬手轻咳掩住唇角的笑。
二人的小动作你来我往,自以为十分隐秘,实际上在宣成帝和裴皇后看来,不知道有多明显。
宣成帝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正要清清嗓子,警告萧琢两句,就被裴皇后暗示地拉了下袖口。
他只好压下情绪,吩咐身边的周喜,“叫人传膳来吧。”
早就备好的菜样依次端上来,满满当当摆满了长桌,一共二十四道。
萧琢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半数都是宋枕棠爱吃的。
宋枕棠自然也看出来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心底因为赐婚对宣成帝的怨恨渐渐减轻了不少。这倒不单单是因为萧琢,还因为她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宣成帝对她的爱护一如既往。
毕竟,他除了是父亲之外,还是一国之君,总有很多说不出的苦衷。
而且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不想让宣成帝不高兴。
于是,她主动起身,给宣成帝和裴皇后各自夹了一道他们喜欢的菜,“阿爹,阿娘,要你们等我们这么久,实在是女儿不孝,这第一筷,女儿亲自给你们夹。”
眼见女儿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宣成帝和裴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欣慰和欢喜。
裴皇后亲自盛了一碗酸笋鸡丝汤给宋枕棠,道:“入秋夜凉,先喝碗汤暖一暖。”
宋枕棠接过,尝了一口,味道十分不错。
宫里用的碗都是很小的,三两口就喝完了一碗,宋枕棠眯了眯眼睛,还想喝。
萧琢就坐在她的身边,视线也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此时见她把玉碗推出来些,便立刻接过给她盛了第二碗。
这几日,他和宋枕棠在将军府朝夕相处,一日三餐,他早已习惯。
裴皇后看着萧琢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满意地抿了下唇。
宋枕棠全然没有察觉到裴皇后的表情,她心里还惦记着宋长翊和裴之娴,此时主动向裴皇后告知,“阿娘,阿娴表姐没跟着我一起回来,她说,想留在京中陪着二哥一起。”
裴皇后点点头,“阿婉方才过来请安,已经告诉过我了。”
宋枕棠这才放下心,宣成帝问她,“今日你又去东宫了?”
宋枕棠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二哥他……我怕他太伤心,所以过去看了看他。”
宣成帝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显出几分冷淡,“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你这个小妹通透。”
宋枕棠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替宋长翊说话,“二哥和大哥的感情更深,我自然是比不了的。”
这回宣成帝没再说什么。
饭桌上的气氛莫名又凝滞下来,裴皇后主动转开话题,说:“瞧着阿棠回了一趟京城,仿佛是晒黑了些。”
一听到这话,宋枕棠立刻把方才发生的事全忘了,她惊讶道:“真的吗?”
说着就要撂下筷子,让身边的紫苏给自己拿镜子。
裴皇后忍俊不禁,“哪里有那么夸张,只是阿娘许久不见你,觉得你和回去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自然不一样了。
宋枕棠得意地笑了笑,对裴皇后说:“阿娘,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学会了射箭呢!”
“真的?”裴皇后讶然,眼神不自觉就往斜对面的萧琢身上瞟。
宋枕棠点头,“当然是真的。”
在裴皇后面前,宋枕棠就像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此时被裴皇后一问,她的话匣子立刻就刹不住了,开始给她讲自己这几日练箭的事。
裴皇后听得很耐心,连着宣成帝都撂下了筷子听她说话。等她讲完,宣成帝瞧着萧琢,道:“看来,你们小夫妻相处得还不错。”
“哪里还不错……”宋枕棠不好意思当着爹娘的面承认,可是触及到萧琢睇来的视线,又难免心虚,弥补道,“是比先前亲近了些。”
裴皇后最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性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四人边吃边谈,一顿晚膳足足用了快一个时辰。大约是说的话太多,到最后,宋枕棠已经忍不住打呵欠了。
萧琢见状,主动告退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臣和公主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歇息了。”
帝后二人也早就看出宋枕棠的疲倦,裴皇后站起身,对他们说:“我和你阿爹也要回去歇息了。”
宋枕棠立刻道:“我和萧琢,先送父皇母后回去。”
裴皇后点了点头。
四人一块走出用餐的小厅,宣成帝走在最前面,萧琢落在最后面。
中间是裴皇后和宋枕棠母女两个,她们手挽着手,挨得极近。
快到裴皇后住的海晏堂时,宋枕棠停住步子,“母后,早些歇着。”
说着,就要松开挽着裴皇后的手。
裴皇后却没动,她看了一眼落后的萧琢,压低声音问宋枕棠,“女儿,你和萧琢,圆房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