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尔略显尴尬地站在那儿,“要不这样吧,我们先聊聊天,然后再填表,好不好?”她耐心地询问着。“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一阵沉默。一直坐在门口的戴明突然开口吼道:“禁闭室没待够,还想进去啊!说话!”少年眼睫微抬,看着程念尔说:“林冬。”“我叫程念尔,今天很感谢你能配合我的工作,这段时间在这儿还适应吗?”她温柔地开口问道。林冬身体微向前倾,不知是看着程念尔还是看着门口的戴明,眼神狠厉,咬着牙说:“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深冬积雪未消,空气中弥漫着彻骨的寒意,凛冬大地上,荒芜郊区处的一座建筑好似上帝废弃的玩具。
和门卫打过招呼后,程念尔瑟缩着脖子,向上提了提包,转身向铁门内走去。
今天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老师独自工作。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嘹亮但却死气沉沉的口号声在办公楼后面的小操场上空盘旋。但现在却是茗泽市少管所一天中最有生命力的时刻。
程念尔准备好材料后,在讯问室紧张地等待着今天第一个调研对象。
程念尔是茗泽大学的大四学生,这是校内老师的一个社科项目——关于青少年犯罪研究,她在这个项目中负责调查问卷的填写。
片刻后,狱警带了一名少年进来。
那少年剃了寸头,身上穿着统一的灰色衣服,在狱警的推搡下朝对面走去。
他仰着头却不抬眼,面无表情可嘴角却天生上扬。在程念尔的位置上刚好可以看清他右眼下的那颗红色泪痣。
“辛苦戴大哥了。”
程念尔起身道完谢后,拿了一张问卷走向那少年,“麻烦你先把这个表填一下。”
少年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程念尔略显尴尬地站在那儿,“要不这样吧,我们先聊聊天,然后再填表,好不好?”她耐心地询问着。
“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阵沉默。
一直坐在门口的戴明突然开口吼道:“禁闭室没待够,还想进去啊!说话!”
少年眼睫微抬,看着程念尔说:“林冬。”
“我叫程念尔,今天很感谢你能配合我的工作,这段时间在这儿还适应吗?”她温柔地开口问道。
林冬身体微向前倾,不知是看着程念尔还是看着门口的戴明,眼神狠厉,咬着牙说:“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程念尔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敌意中缓过来,身后的戴明就要冲到林冬面前。程念尔急忙起身拉住他,“小子,皮又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
“戴大哥别激动,他在和我说话,不是故意挑衅你。”程念尔从包里翻出一包烟,说:“戴大哥,你先出去抽根烟,别和小孩一般见识。”
戴明火气渐消,转身后又看了看拷在座位上的林冬,对程念尔解释道:“这小子是个刺头,不打根本就管不住。”他低头抽出一根烟,说:“那你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口。”
程念尔关上门,刚刚温柔和煦的笑也被她关在门外,原本就寒冷的审讯室又降了几度。
她冷漠地坐回座位,低头看着之前的资料,冷冷地开口说道:“林冬,十七岁,初中学历,聚众斗殴,过失杀人,之前还偷过东西。你过去的经历可真够丰富的。”
林冬往椅子后面靠了靠,眼尾勾着笑说道:“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过去在福利院,被领养后,又被送回,领养后发生了什么可以说说吗?”程念尔面无表情继续问道。
“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之前有被虐待过吗?”
“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有被性侵过吗?”
林冬眼底一暗,双手微微握拳,阴冷地说:“我他妈真想干死你。”
“是谁?你养父还是你养母?”程念尔不为所动地说道。
“闭嘴!”林冬吼道。
“看来是养父。”
“我叫你闭嘴!”
“你觉得可以将你如今的处境归结到这件事上吗?”程念尔盯着林冬的眼睛问道。
“关你什么事。”
“这是我的工作,观察家庭和社会对青少年的影响,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天生坏种。”
“天生坏种,哈哈哈哈,总结的真到位,不愧是上过大学的人。”林冬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就是天生坏种,我没被性侵过,也没被虐待过,相反,我偷看我养母洗澡,偷我养父的钱,我人生的每一次作恶都是自愿的,没人迫害过我,我就是天生坏种。”
程念尔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自我癫狂,合上笔,声音轻柔地说:“应该没人爱过你吧?”
林冬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语塞,眼神晃了晃,说:“我不需要。”
“没有人会不需要爱,可以说人生下来就是要被爱的,母亲的爱是一个孩子健康成长的关键。所以林冬,你也不是天生坏种,你只是被不幸针对了而已。”
“你不用在这儿可怜我,我活得很好。”林冬苍白的脸激动地泛红。
“别多想,我没精力去可怜你,这世上那么多人不止有你一个会被不幸针对。”
“你也不用在这儿装感同身受,我不吃这套。”他的态度依旧坚硬。
“我以前叫程念儿,儿子的儿,所以我不必装感同身受,在不被爱这件事上,我们如出一辙。”程念尔脸上露出一抹释怀的笑。“但我现在确实有点可怜你。”
“什么?”
“因为你不爱你自己。”程念尔走到林冬面前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冷的天不穿袜子,更不会为了逞威风一直和狱警作对,更更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活得这么糟糕,把自己置于这么不自由的境地。”
程念尔现在的气势让林冬想起过去见过的那只鹰隼,徘徊在他头顶,仿佛目光所及皆是她可以捕捉的猎物。
忽至眼前的凌冽又温暖气息让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刷新着他的感官,挑动着他的情绪。
程念尔掰开他紧攥的双手,一道鲜红的伤口绽放在眼前,那是他灰白人生中唯一的颜色,暴力的颜色。
林东呆滞两秒后,想握住伤口,但程念尔的力气却让他无法反抗,她一手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去解头上的发带,焦糖色的发带盖住了鲜艳的红,山茶花吻住了他的伤口。
“别自苦,对自己好点。”明明她不比林冬大多少,但却一直在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他说话。
只有没被爱过的人才明白,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关心,就足以让人兵荒马乱。
他抬头看着程念尔闪闪发亮的眼睛,胸腔里的空气逐渐流失殆尽,再次呼吸时,只有她身上的山茶花香。
林冬看着程念尔的身影有些出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一张问卷已经放到了他的面前,程念尔又恢复了一开始时的温柔模样,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填问卷了吗?”
他不自觉地垂下眼眸,微微地点了点头。
填完问卷后,程念尔又问了他一些问题,他都很配合的回答了。
程念尔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去叫戴明,这时林冬突然开口问道:“你在哪个学校?”
“茗泽大学,不过等你出去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那了。”程念尔转身开门,又扭头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