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下个月?”李莱尔试探性地回答。“下个月我们一起过吧。一定比之前都要搞得热热闹闹的。”李莱尔连生日记忆都空白,想不起“之前”是什么样的形状,什么样的味道。但她确定无比,不是失去了这些记忆,而是根本不存在。不知道怎么拒绝阿香,家里是根本不给自己过生日的,她也完全放弃了这个习惯。刚好在手机下单的的士来了,真好不用在想拒绝的借口了。李莱尔拖着行李上车和阿香道别。还是和之前一样核对完基本信息就落座,不需要再戴上墨镜。
李莱尔这一天的心情和被蒙上了雾霾一样昏沉。
她和阿香两个人去学校逛了一圈,颗粒无收。
到访前,她就已经提前打听好绝大部分同学已经找到实习单位这回事,虽然她也怎么没期待能够与学校合作。
李斯萍在世前,绣坊还算得上大牌。李斯萍离世后,绣坊逐渐褪去往日风光,只能维持基本营生。
核心技术还在自己和几个师傅身上,但酒香也怕巷子深。
她需要一个展示绣坊的机会。
李莱尔还没死心,她知道今天校内有展览,跟着学校门口的指路牌和阿香进到里面的学生绣品展厅。
想的是先了解一下学生们的绣工如何。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被排在年龄、资质之前。
李莱尔挑着眉,云里雾里地游览了一周。
或许是学生的在校学习经验不足,她总觉得这不能满足自己心目中的精细绣品门槛。
“要不先应付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差。”阿香提议道。
李莱尔倚在展厅特供给游客休息的椅子上,仔细掂量两个选择的利弊,还是长叹一声决定放弃,“既然要做好,就得从头到尾做好。”
毕竟已经给合作商家交上投名状了,那就得交得漂亮。
没有第二条退路。
找不到新人,就继续找经验比较深的老绣工。
她还记得家里有一整本厚厚的通讯记录册,说不定可以从那下手。
这方式也太古板了吧。
李莱尔轻笑起来,为自己的改变感到不可思议。
经过李斯萍的当众挨训、罚跪、巴掌三件套,被活活剥掉面子好像已经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了。
就像青蛇每年总要蜕几次皮,李莱尔总能生成令人合乎心意的皮囊。
天才的、淑女的、蛮狠的,她手到拈来,却在最接近本体的那一层藏着牢牢缚住心脏的一片,刀枪不入。
小时候她就是街头巷尾的游戏王。
她很擅长捉迷藏。
因为总能把自己藏得很好,好多人总是不服输地喜欢和她玩。
相比起这,到处求人早在她的能力接受范围内。
既然这边进展不大,她打算先回去看看绣坊线下加工情况如何,再加上有一段时间没见陈明河了。
于情于理,她还是都得回去一趟。
“小莱你是不是又记漏了。今天是陈伯的生日。”
阿香翻开自己的手机日历,手指拖动到下个月份,一个鲜红的数字。
李莱尔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又把好几个人的生日什么的全都搅乱了,现在连过去的某些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她抱歉地笑了笑。
“自己的生日最重要,还记得吗?”
“也是在下个月?”李莱尔试探性地回答。
“下个月我们一起过吧。一定比之前都要搞得热热闹闹的。”
李莱尔连生日记忆都空白,想不起“之前”是什么样的形状,什么样的味道。
但她确定无比,不是失去了这些记忆,而是根本不存在。
不知道怎么拒绝阿香,家里是根本不给自己过生日的,她也完全放弃了这个习惯。
刚好在手机下单的的士来了,真好不用在想拒绝的借口了。
李莱尔拖着行李上车和阿香道别。
还是和之前一样核对完基本信息就落座,不需要再戴上墨镜。
距离假扮周已晴这件事,已经有一段长到如同收不回毛球的时间。
周已晴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周已晴相关的人事物也离她越来越远。
她没让司机驶到西门街,而是停在之前买烟的地方。
李莱尔照例买了两包细烟和新的打火机。
上一个打火机落在时家了。
但没关系,反正便宜,丢了也不可惜。
她默默找了一处空地抽了一会,香烟燃到再也不能握住,化成烟蒂被丢到垃圾桶,李莱尔拿出香水喷在身上,驱散还没挥发出去的烟味。
仿佛又回到原点。
回家之前,李莱尔转身走到菜市场,这一次因为去得够早,她挑了几尾新鲜的金鲳鱼。
未知自己命运的鲳鱼依然在白色塑料袋里甩动尾巴,她特意要了一个大塑料套在外面,防止半路鱼从袋子里蹦出来,自己还要狼狈地在马路上捡。
费力地提着搅动的塑料袋,李莱尔从档口拐出来时,特意留心往专营野味的当铺瞄了一眼。
灰色卷闸门已经拉到底了,上面还贴了一张旺铺转让的红色单子。
四个月过去,西门街还是变化不大,全国各地来来往往的游客依然熙熙攘攘,李莱尔一手提着抖动的塑料袋,一手提着行李艰难地从人群中穿插,像一条被迫适应环境而变得身手矫捷的落单游鱼。
不停挪动脚步,终于回到绣坊。
她往外一瞥,一楼的会厅里面没人,于是踩着吱吱呀呀的楼梯上了四楼。
门是敞开的,槛前还多了一双被擦得发亮的男士皮鞋。
模样看起来有点熟悉,李莱尔没细想,换上家用拖鞋后就往厨房里面走。
客厅里面没人,但还开着空调。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金鲳也禁不住这么炎热的天气,被倒在水池里的时候一幅快蔫了的状态。
鱼处理完后,李莱尔简单洗了下手就跑出厨房,里面太热她也待不住。
门像一张饥肠辘辘的嘴,敞开着等待填喂。
冷气快跑完了,李莱尔把手放在门把上往里关,中途却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往回扯。
奇怪怎么关不上门?
她往外看,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
是时崇。
*
时崇最近觉得有点头脑发胀。
不只是天气原因。
他打算要搬出去了。这个计划从回国后便一直存在,时父总是会以各种手段强制压迫他住在宅子里。
那时候他羽翼未丰,现在可以有自由发展的机会,当然要离这个家越远越好。
东西不多,但光是要搬出去这一点就已经和家里吵架了无数回。
除此以外,李莱尔突然不告而别,消失在自己眼前,让他非常气愤。
是因为当初向她提出结婚请求吓到她了吗?
原来她也有怕的东西。
她走了后,房间又回到自己一个人单独睡觉的状态。
明明已经脱离了打地铺的状态,睡眠质量反而愈发下降。
具体表现在,他总是被迫面对着门睡觉,半夜总感觉房间里进了陌生人,电脑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为此还特意在第二天上班之前就把房门锁了,叮嘱管家这段时间不用定期收拾。
问题有很多。
最令他困惑的一个是,他对李莱尔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明明见到面就嫌弃,现在她如自己所愿离开了,他反而有点不舍起来了。
时崇将其定义为是对李莱尔的习惯。
21 天就能养成一个新习惯。
21 天也能覆盖一个旧习惯。
李莱尔离开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时崇还没适应这一事实。
他排除了这一可能。
就为了这么一个答案,他再次来到西门街。
时崇拉住门外的把手,不知道和谁作对似的往自己所站的方向攥过来。
门却被左右拉扯,摇摆不得。
他偏过头去看是谁。
李莱尔也恰好抬起脸,明媚的阳光爱怜地拂过她的眼,像聚光灯下簇新的猫眼宝石,咖啡色虹膜像小时候爱不释手的万花筒。
转啊转啊转,他在繁杂的花纹里面迷了路。
谁也不愿主动说话。
两个人如牵住绳子拔河的对手,分毫不让。
时崇比李莱尔高了一个个头,他低头看向李莱尔扬起的脸时,总能顺带一览李莱尔头顶的发旋,像切开的洋葱内层,一圈一圈地环绕,他快要被这洋葱的辛辣味逼出眼泪来。
他忍住,绝不服输。
不愿放下身份去求,时崇就这么硬生生地盯着她看。
他不理解,明明她是虚伪求利的女人,读书的时候靠帮别人写情书玩弄别人感情,为了和母亲作对故意把他拉上借口有男朋友,家里破产了又假装别人家的女儿跟别人结婚。
既然那么贪婪,那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合作申请,和他结婚。
反正她唯利是图。
反正他有利可供她图。
为何她不贪心到底,路走到一半却撒了手,让他的心从一开始七上八下再到彻底跌落。
“你进来吧。”
和时崇力气一样大的李莱尔突然撒手,时崇像突然被人丢弃的风筝,一下子被松手放飞到很远的地方,他险些一个趔趄往后栽,幸好最后还是站稳了。
李莱尔没理他直接在客厅的沙发坐下。
李莱尔的态度给时崇心里的火丢了几把柴,火烧越来越旺。
“给你。”
李莱尔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玻璃杯暖暖的塞到他手心。
心里的火被这杯水浇灭了一点。
“今天叔叔生日,他邀请我来陪他。”
理由十分正当。
时崇抢在李莱尔说话之前,用这句话堵住她可能要把他扫地出门的“请求”。
她擅长利用柔弱姿态控制他人行为,大部分人不愿意在日常生活中扮演坏人,自然会无意识地顺从了李莱尔的意愿。
时崇坚信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比他们更进一步看清她的真面目。
递完水后,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好像客厅里那一对纯当摆设的福娃瓷器。
沉默比吵架还可怕。
陈明河宛如救星及时赶到。
“怎么都不说话?”陈明河一边换鞋一边问向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陈明河又转头对李莱尔说,“是我叫他来的。”
这句话落地时,时崇高傲地仰起头,像孔雀一样恣意地开屏,他不留痕迹地望向李莱尔。
李莱尔大大方方地向他扬起笑容,一改刚刚冷如冰霜,“待会我来做饭吧,你们两聊天,今天多一个人会更热闹一点呢。”
怎么感觉不对!
之前在沈淑珍家里,李莱尔说自己不会做饭。
是骗他的谎话。
心里的火被整盆水给浇灭。
她从来不在自己面前,完完全全地说真话。
时崇的心像被扎破的气球,整个的瘪下去。
即使知道要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展现自我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但他心底还是燃起那么一点稀少的希望。
时崇希望他在李莱尔心目中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在证明他的期望落空了。
他立马地宽慰自己,至少他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李莱尔。
邪恶的、负面的、藏在阴影下的。
他不会对任何说。
他要藏在衣柜里,自己占有。
就像沈淑珍离婚要搬出宅子的那一晚,她哭着说她爱他,却在第二天早上时就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带走。
唯独把他落下。
其实沈淑珍最爱的还是衣服吧。
爱他只是行利的假话。
时崇虽然做不到这种地步,但至少不会张扬。
他会把李莱尔的另一面掩护起来,只有自己知道。
像珍藏稀世珠宝一样,用外表朴素的绒布盒子盖住,不让任何人发觉她的光芒。
因为太美艳的珠宝会让人觊觎。
猛然间时崇被自己的想法惊愕住。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心思,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不敢再细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