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超咳嗽了一声,话里有话地说:“我手下的人都跟着你了,就只好麻烦冯队和小贾在医院看着了。”聂禹知道他在拿话点他,暗指这次行动根本没喊他参加,也不和他辩,只是点点头,宣布散会。沈洁磨磨蹭蹭地又是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回头望了聂禹一眼。聂禹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沈洁看着他。聂禹皱着眉,表情有些严肃。沈洁本来很想和他再解释一下,自己并没一味帮着洪橙说话,只是在就事论事,想了想又觉得清者自清,自己上赶子解释,反而越描越黑。
屋内的空气像被阻塞的呼吸一样沉闷凝滞,洪橙从回忆中猛然惊醒,仿佛溺水者重新浮出水面地大口喘息着,意识也渐渐回到当下。
对面的高晟已经把她的裤子褪到膝盖,压在她身上。正欲挺进,忽然全身四肢僵硬不动,双眼发直,瞪着身下的洪橙,说不出话来。
这边的沈洁看见一股鲜血从他的眉心正中汩汩流出,把他的 POLO 衫前襟都染红了。有几滴血珠落在身下洪橙的白色衬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紧跟着,一左一右扯住洪橙手臂的两个花臂男也眉心中弹,双双倒在地上,四肢抽了几抽,就不动弹了。剩下一个再也顾不上洪橙,吓得抱着头,缩到墙角。
沈洁抬头搜寻,发现高晟右侧的一面长窗上有三个不小的弹孔。原来,有人在外面打黑枪?
然而,没等她细想,一股像是化学物品燃烧的呛人的焦糊味就从窗缝向仓库内蔓延开来。
“有人在外面放火,要烧死咱们。”洪橙猫着腰奔过来。沈洁看见她的右手食指迅速一滑,绑住自己的胶带就被她割断了。
“快走!”洪橙拉着沈洁,两人压低身体,走到仓库大门口。
窗外已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噼啪的火光把仓库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刚才蹲在地上还没挂掉的最后一个花臂男也踅到大门边,瞪了她俩一眼,拉开门闩就想往外冲。又是一声枪响,他应声弹回门内,倒在门口的地上。胸口一片血渍。
有人想把我们堵在里面,活活烧死!沈洁和洪橙互望一眼,彼此用眼神交流着同样的判断。怎么办?出去会被撂倒,可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吧。
就在她俩犹豫的当口,窗外又响起一声枪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女人的惨叫声。
“是郑昕?”洪橙立即说。
她的话音刚落,墙角却传来嘭地一声巨响,把她俩震得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沈洁抖抖头上的灰土,抬起头,发现是外面火苗的热量让墙角的一小罐生料桶受热燃爆了,雾状的生料粉末在空气中迅速弥散开来,仓库里霎时间变成了采矿工地现场。
“这里还有好几罐生料桶,估计一会儿都得爆,那可不得了!待在这儿肯定会被炸得骨头都凑不到一块儿,出去挨枪子儿好歹还有个全尸。不管了,冲吧!”洪橙望向沈洁,下定决心地快速说。
沈洁也点点头。
她俩在墙角找了一块防火的油毡布,罩在她们头顶。
“一二三——冲——”洪橙低声喊完,和沈洁顶着滚烫的烟雾,同时向屋外冲出去。
这次她们却没再听到枪响,倒是听见远处传来消防救援的火警鸣笛声,其中还夹杂着嘹亮的警笛声音。
只是这种种的声响很快都被身后窗玻璃的碎裂声所淹没了。她俩刚冲出大门没多远,沈洁就觉得身体被一股热浪震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向外面的草皮上。只是落在地面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洪橙托了她一把。所以她最后几乎是摔在了洪橙的身上。
沈洁气喘吁吁地推开洪橙,转头看向仓库,只见三面落地窗已经被震碎,屋顶仍在不断冒出灰白色的浓烟。
早春的夜风夹杂着从仓库里喷出的沙尘,向她俩身上劈头盖脸地撒下来。警笛声也越来越近,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车灯,终于朝她们这边驶过来。
下午三点。市局二大队会议室里,聂禹和史超正襟危坐。屋内气氛沉重,连平时话最多的何敢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彭嵩的左肩和胸口绑着几层绷带,披着警服坐在他们对面,正在说他昨晚被霰弹枪打中的事情经过:“我当时被弹头震晕过去了,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走过来,看了看我的伤口,还帮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才走的。”
“你小子真是捡了条命!要不是队里刚好发了这种新型防弹衣,你这伤口何止一厘米,恐怕连着左肺和肋骨都得被震碎了,这会儿我们就要给你盖党旗了。”何敢插嘴说。气得彭嵩举手想锤他,却牵动伤口,疼得直龇牙。连何敢边上的史超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彭嵩,你看清楚他是谁了吗?”坐在彭嵩旁边的沈洁问。
“当时四周黑乎乎的,我没看清脸,但看身形应该是个男的。”彭嵩看了看她,“你的胳膊咋样了?”
沈洁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的左手臂。上面也扎着几圈绷带。她的手臂外侧被火灼伤了,已经去医院清理过伤口。二度烧伤,还好,创面不大。
她还记得自己和洪橙摔在厂房外的草皮上。洪橙伏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她的右手臂也有一大块皮肤被灼伤了,露出鲜红的血肉。
“你受伤了。”沈洁拉住她的手,仔细查看。
“没事,死不掉。”洪橙不自在地缩回手。
沈洁注意到她的右手中指上套着一个带铆钉的金属戒指,推想方才她应该就是用这个戒指帮她割开胶带的。
“这是什么?”她问。
“我的那个珍珠戒指丢了,你哥就在淘宝上给我买了这个小玩意,说是还能防身。领完劵就九块九。真划算。一开始我还笑他幼稚,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洪橙转着戒指的指圈,半讥讽地又说,“还好,刚才没掉,不然我又多了一样现场证物,那几个人就都成我杀的了。”
“上次只是找你问话,也没说就是你干的。”沈洁想了想,辩解说。
“真的?可我怎么觉得你们已经认定就是我把张瑜和郭平给关起来的。”
“那是你以为的,要真是那样,我们就不会跟着你和郑昕来这儿了。”沈洁又咳嗽了几声,忽然想起洪橙为了哥哥,毫不犹豫喝那杯药水,心头浮起一丝感动,但她还是问,“对了,高晟说你还有一个保镖,是谁?”
“一个帮我找过高晟麻烦的朋友。多亏他帮忙,我才知道我爸是被人冤枉的。”洪橙转头望向从远处驶过来的几辆警车,语气感慨地说,“21 年前,我就被白烁骗到这里。还有高晟和张艺淼。”
“是吗?”沈洁想问她当时发生了什么,转念一想 21 年前,那白烁和高晟还是个学生,三个男同学把一个女孩子骗到这儿来,还能有什么好事。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只听洪橙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幸福的人。我十三岁以前,也和你一样。”
沈洁望着她,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给缚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坐在安全感满满的会议室里,沈洁觉得心里又涌起那种感觉。
“想啥呢?”彭嵩轻轻推了推她。
沈洁摇摇头,看向聂禹:“对了,聂队,你们是怎么来的?”
聂禹没有说话,看了一眼何敢。
何敢立即接口说:“我们守在邹长明家楼下,盯了他一晚上。他家卧室的灯一直亮着,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他老婆的车不在楼下,才知道还是让他给跑了。我就调监控找他老婆那辆车。谁知道找了大半夜也没找到,然后聂队就通知我们去水泥厂找你俩了。”
“昨晚十点多,110 指挥调度中心两次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匿名电话,说水泥厂那边有人打架,还有警察受伤了。我就想到是你们俩出事了。”聂禹接口说,又看向沈洁,“为什么不早点向我汇报?”
“哦,是我拦着他的。”彭嵩立即说,却被聂禹一个制止的手势给拦住了。
“我要听她说。”聂禹仍望着沈洁,低声说。
沈洁清了清嗓子,只好将昨晚在水泥厂发生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哦,你是说石海龙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可是何敢他们一路上并没发现他啊。”等她说完,彭嵩问。
“是啊。”何敢也说,“我们后来只在那个水泥厂的一间财务室里搜到任继霞和黄文斌的东西,还有一台能登录境外平台的电脑和一个黑白面具。那个房间就是视频的拍摄地点。只是任继霞和黄文斌却没在那儿。
房间里既没打斗的痕迹,也没检测到明显的血迹。看来很有可能是石海龙或者郑昕从邹长明那儿得到消息,料到我们会来,就把任继霞和黄文斌都转移了。”
聂禹看向沈洁,语气沉重:“消防队从仓库里找到高晟和另外三个打手的尸体。我们在离仓库不远的一条水沟边也找到了郑昕。她的胸口中了两枪,已经送去一中心抢救了。
技术科根据现场情况分析,应该是郑昕在仓库外放的火,而另一个人用彭嵩的枪,向高晟、郑昕,还有三个打手开了枪,想杀人灭口,不给我们留下线索。
开枪的可能是石海龙或者邹长明,只是他们俩现在都失踪了。这次行动很失败,主要都是我的责任。”
彭嵩立即插嘴:“不,聂队,这都怪我,我要是听沈洁的,早点汇报就好了。”
聂禹摆了摆手:“郑昕和洪橙在酒吧里的通话录音,我听过了。洪橙一直在说郑昕背后的人才是 318 案的真凶。”
“嗯,一开始我也以为郑昕把洪橙带到仓库,是去见邹长明背后的主谋,只是没想到会是高晟和石海龙。”沈洁说,“后来我也问过洪橙,她说她也没想到。不过她知道他们都是白烁的人。至于郑昕的老板邹长明,她记得二十一年前,他还是桃园区派出所的民警,和杜局一起处理过和她有关的一个案子。”
“哦?什么案子?”聂禹的眼睛一亮。
沈洁点点头,脑中浮想起洪橙提到水泥厂的神情,接着说:“上午我去桃园区派出所查了一下旧卷宗。原来二十一年前,洪齐州曾经去派出所报过案,说他女儿洪橙遭到同班男同学白烁、高晟、张艺淼的猥亵和殴打。当时的事发地点就是这家水泥厂。他们还用水泥砂浆涂在她身上,拍下裸照。
只是半个月后,几方当事人家长又达成了和解协议,洪家这边也改了口供,说他们并没有猥亵洪橙,只是打了她。协议上还有洪齐州作为监护人的亲笔签名。当时处理这件案子的就是杜局和邹长明。杜局那时还在桃园派出所,邹长明也还在警队。
至于五中那边,事后也只是对白烁、张艺淼和高晟“严重警告”一次,连大过都没记。
洪齐州同意和解的第二天,白彦到校长办公室交的书面保证书,并且让白烁、高晟和张艺淼在全校大会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做检查。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这个高晟还要再次残害当年的受害人,真是可恶。”
聂禹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是啊,这次洪橙也算救了你。”
“聂队,我不是在帮她说话,你不知道昨晚的情形,这个高晟太恶劣。”
“你也别感情用事。一码归一码。你和彭嵩都能好好回来,的确有人施以援手,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故意干扰我们的侦查思路。
高晟和三个打手,还有郑昕身上的子弹都是从彭嵩那把 M92 里打出来的。枪虽然还在现场,但是开枪的人却还没找到。这次的事,绝对不只是高晟和石海龙他们几个的简单报复行为。
不过,那台能登录境外平台的电脑也不是假的。所以下一步必须尽快救出任继霞和黄文斌,找到石海龙和邹长明。还有,郑昕的安全问题一定要重视。史队长,郑昕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半天没言语的史超此刻才应了一声,说:“她还在 ICU 抢救。两颗子弹打穿了她的左肺,已经做开胸手术把子弹都取出来了,只是目前人还昏迷不醒。”
史超咳嗽了一声,话里有话地说:“我手下的人都跟着你了,就只好麻烦冯队和小贾在医院看着了。”
聂禹知道他在拿话点他,暗指这次行动根本没喊他参加,也不和他辩,只是点点头,宣布散会。
沈洁磨磨蹭蹭地又是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回头望了聂禹一眼。
聂禹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沈洁看着他。聂禹皱着眉,表情有些严肃。沈洁本来很想和他再解释一下,自己并没一味帮着洪橙说话,只是在就事论事,想了想又觉得清者自清,自己上赶子解释,反而越描越黑。
于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没什么。我在想 318 案的火灾现场当时发现两具尸体,紧跟着两段杀人视频就出现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却是先有视频预告,却迟迟没有杀人?真是为了让我们重查洪齐州的案子?
现在线索又断了,但是那些人却故意留下登录境外平台的电脑,感觉好像有人在牵着我们鼻子走一样。”
“你这个感觉很对。”聂禹的眉梢轻轻一抬,赞许地说,“干我们这行的,就要大胆怀疑,更要小心求证。那个洪橙,还是由你负责。不只是她,和她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要留心观察。”
“嗯,我会的。”沈洁点点头。只是在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心里却有点打鼓,沈洁,你会吗?
她想到高晟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时候,要不是洪橙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被那个混蛋恶心的很可能就是自己了。下午看洪齐州当年的报案材料时,她都恨不得把高晟从太平间拎出来鞭尸了。不行,才几天,自己怎么已经站到洪橙那一边了。
对了,白烁的妻子——918 校庆案的最后一个证人杜璇,也是杜局的独生女儿。自己几次约她见面都被她的女助理挡了回来,后面一定得设法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