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因为他家里人。”陈老师很无奈:“校方让他转学,他妈妈就带着姐姐一起到学校来闹事。那次闹得很大,他妈妈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拴了一根绳子,说让她的儿子转学就是逼她去死,那她就让女儿吊死在校长门口。绳子都套到她女儿脖子上了,谁还敢动啊。”陈老师说,从那之后学校就不再管他了,校方把朱建华调去了全年级最差的一个班,找了个体育老师当他们的班主任。这一招倒是很有效,朱建华跟班主任闹了两次,发现占不了便宜就开始频频逃课。贾楠心想,朱建华就是这个时候在校外认识了胖组长吧。
在互联网和自媒体还没有崛起的时代,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城市里消息最灵通的群体。
如果记者的线索大部分是靠群众提供,是点对点的单线条模式。那么出租车司机的信息来源就是一张网,一张由电台、乘客和其他司机组成的信息网。
不过李建业这次没使用这张网,他找到了自己的一个战友,许多田。
许多田是李建业的班长,属于听名字就知道出身那种踏实孩子。
农村孩子早当家,他在部队里积极上进,退伍后被安置到八陵县西河路街道派出所做了民警,八陵县四中就在这里。
当兵的人都重感情,许多田接到李建业的电话就去问了同事。他是 2007 年才到派出所的,对之前的事并不清楚。
所幸四中是一所重点初中,属于治安重点管理单位。他一提起朱建华就有同事想起来了:“就那个孩子啊……”
尾音拖得很长,带着那么股欲言又止的意思。
片区民警常年工作在治安第一线,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没见过,这种语气搭配一个已故的未成年人,潜台词可想而知。
了解完大概事情之后,许多田给老战友回了电话:“是谁要问朱建华的事?要干什么?”
“我一同学,《宋城日报》的记者。可能是为了做什么报道吧。”李建业随便编了个理由。
他的本意是抬出记者的身份好办事,没想到许多田拒绝得更干脆了:“记者?那就无可奉告了。”
这是许多田在香港警匪片里看到的台词,影片里的警察遇见难缠的记者都会这么说。许多田早就想试一次了,还别说,感觉挺好。
可一天之后,当贾楠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感觉就没那么好了。
他看看低头扣手指的李建业,又看看贾楠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忽然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不回家下碗方便面吃,为什么要答应出来吃烩面?
“你好,我叫贾楠。《宋城日报》时政部记者。”
那只手悬在干煸四季豆和芝麻酱面筋的上空,坚定地表明立场,毫不动摇。
“许多田,李建业的战友。”他不情不愿伸了手,敷衍地一碰。
“这不就认识了嘛,赶快坐,我让老板下烩面去。”
“你等会儿。”许多田叫住打算借机溜走的李建业:“同学来了你不陪着?老板,三碗烩面,大碗的啊,我结账,都别客气。”
正是晚饭的时候,面馆里座无虚席。人声和饭菜的香味混在一起,店里的灯管都蒸起了一层白雾。
面条上得有些慢,许多田埋头吃菜。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他直到初中毕业都很少能痛快吃一顿肉。不过成长就是这样,小时候那么想要的东西,长大之后也就不在意了。
他吃得很认真,贾楠说的话他听一半扔一半。
什么重点中学巡礼特别报道,一听就是假的。四中再好那也是本地初中,学生们参加的也是本地中招考试,哪里就需要《宋城日报》来关注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要做报道也应该找一些光辉的、正面的例子,怎么会去找那么个学生?
那个朱建华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学生。
所以不管贾楠说什么,许多田都点头说对,一直到对方说出了那句话:“朱建华不是自杀的,对吧?”
“嗯。”
话说出口他就发觉上当了,贾楠两只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目光了然。
兵不厌诈。许多田心里无端冒出了这句话。他已经想好了,对方再问,他就说无可奉告。
但贾楠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许警官,其实我要找的人不是他,是一个朋友,我和她已经失去联系好多年了。我找了很久,有人说初中时期她和这个朱建华走的很近。”
“那你兜这么大一圈子!你这人真是,名字挺爷们,办事真墨迹。说吧,你朋友叫啥?”许多田松了口气,重新举起了筷子。
贾楠装作没听见他对自己名字的歪解,拿出一张照片推过去。
“是这个女孩,她叫白鸽,和朱建华是同学。你看,这是他们在四中的合影。”
照片上的白鸽笑容依旧灿烂,许多田瞥了一眼,抬头看她:“你说这是四中?”
“不是吗?像是个学校。”
“这不是四中。”许多田又看了照片一眼:“我不知道 07 年之前四中是什么样子,但我能肯定,这个学校绝对不是你说的那个八陵县四中。”
夜里 9 点多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八陵县四中大门外。
几辆电动车三三两两散在附近,这些都是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天冷,人们裹着厚厚的帽子和围巾不停地跺着脚,在这一刻他们不分性别,唯一的身份就是学生家长。
出租车熄了火,贾楠和李建业走了下来。
一看到这个大门,贾楠就知道许多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照片里的学校确实不可能是四中。
一看到这个大门,贾楠就知道许多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照片里的学校确实不可能是四中。
照片里的学校是一个非常空旷的地方,能看到教学楼后面一览无余的蓝天和树木。而眼前的八陵县四中却是被老旧小区包围着的。
环绕四周的居民楼新旧不一,紧挨着学校围墙的那一圈楼看上去活像贾楠小时候的水泥厂生活区的楼。
“这就是……”
“八陵县四中。”李建业接过话头。贾楠没给他看过那张合影,要不然他就可以告诉她这不是四中。
晚自习还没下课,贾楠找了个离校门口最近的家长打听:“你好,请问您家孩子几年级啦?我家亲戚的孩子想来这里上学,我来帮他打听一下。”
家长热情地介绍起来,把四中近年来的中招考试成绩夸了个遍。
贾楠不着痕迹地插进去一句话:“我看咱们学校周围的环境有点拥挤啊,这些小区是不是最近才建的?以前学校周围是不是很空?”
家长摇头:“这几个小区可有年头了,十来年前就这样。最近倒是听说要拆,可因为是学区房,业主要的价格太高没谈拢。”
家长摇头:“这几个小区可有年头了,十来年前就这样。最近倒是听说要拆,可因为是学区房,业主要的价格太高没谈拢。”
“十来年前就有这么多楼?”
“不止,这俩小区是 90 年盖的,那时候就算特别高档的小区了。后来没落了也没影响到房价,那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学区房。”
1990 年就有了这些楼,而白鸽是在 1994 年左右进的四中,朱建华应该也差不多。这么看起来,照片上的学校不是这里。
从紧闭的栅栏门往里看,迎面就是四中的办公楼。夜色浓重,大楼里还是灯火通明,从窗户里透出灯光足够贾楠看清这栋楼的大致模样。
这是一栋新建的大楼,建造时间不会超过 3 年,与照片上那栋陈旧的建筑大相径庭,楼前也没有篮球场。
那照片上的学校是哪里呢?
还是得从朱建华下手。
当晚,贾楠留在了八陵县。她打算第二天去拜访四中的老师,看能不能找到当年教过朱建华或者白鸽的人。
当晚,贾楠留在了八陵县。她打算第二天去拜访四中的老师,看能不能找到当年教过朱建华或者白鸽的人。
另外,她还想见见几个本地的小学同学,尤其是那个给了她白鸽 qq 号的王丹。
可还没等她开始调查,许多田那边就先来了消息。
其实就是没有消息。
他在警综平台上没有查到关于白鸽的失踪报案,也没有民事纠纷。倒是有两个同名的人,但一个 43 岁,一个 52 岁,年龄都对不上。
“目前的信息就是这样,你要是能打听到她的户籍地址,我可以实地走访一下。”
“我想想,94 年之前,她和父母一直住在八陵水泥厂家属院。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八陵水泥厂?”
这个厂倒闭得太早了,许多田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虽然不在他的片区,但他还是答应下午就去原址查一下。
在挂电话之前,他叫住了贾楠:“我说,人我帮你找,其他不相干的就别再查了。” “你是说朱建华吗?”
“嗯。”
“我能问为什么吗?”
她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贾楠几乎都能想象到许多田摘下帽子猛搓寸头的样子。
半晌,那边才开了口:“因为会伤害到活着的人。”
这句话立刻就得到了验证。
四中教导主任给了贾楠一个地址,那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姓陈,她曾经带过 94 级的学生。而这位慈祥的老太太一听到朱建新的名字就变了脸色。
当时两个人在陈老师家的客厅里坐着,贾楠带了一捧鲜花和一篮子水果来拜访她。陈老师 4 岁的孙女趴在沙发上搭积木玩。
“你稍等一下。”
“你稍等一下。”
陈老师不愿当着孙女的面提起这个人,打算把她抱到卧室去。可小姑娘跟牛皮糖似的,死活都不肯动弹,陈老师只好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
电视的声音很大,动画片里的羊村村长在给喜洋洋上课。孙女不玩积木了,津津有味地看起动画片来。
陈老师请贾楠转到书房,一坐下就开了口:“我教了那么多学生,好的坏的都有。人说三岁看老,这话有点过,但是那个孩子,我是知道他早晚得走上绝路的,就是没想到那么快。也没想到会是那种死法。”
“确实,喝农药自杀太痛苦了。”
“不是那个意思。”老太太摇摇头:“我是没想到他会自杀。你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情况,他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和姐姐把他惯得很不像样子。初一的时候我是他的班主任,他逃学被我抓到,我让他家长来一趟,他用砖头打破了我的头。”
陈老师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了太阳穴前面一块发白的伤疤。
“这样的孩子我哪敢再带,就打报告不再担任他的班主任。可同在一个学校,该知道的肯定都会知道。”
“这样的孩子我哪敢再带,就打报告不再担任他的班主任。可同在一个学校,该知道的肯定都会知道。”
“学校为什么不让他退学呢?”
“还不是因为他家里人。”陈老师很无奈:“校方让他转学,他妈妈就带着姐姐一起到学校来闹事。那次闹得很大,他妈妈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拴了一根绳子,说让她的儿子转学就是逼她去死,那她就让女儿吊死在校长门口。绳子都套到她女儿脖子上了,谁还敢动啊。”
陈老师说,从那之后学校就不再管他了,校方把朱建华调去了全年级最差的一个班,找了个体育老师当他们的班主任。
这一招倒是很有效,朱建华跟班主任闹了两次,发现占不了便宜就开始频频逃课。贾楠心想,朱建华就是这个时候在校外认识了胖组长吧。
“那您对白鸽这个学生有印象吗?她也是 94 级的。”
她没有报多大希望,因为白鸽在小学时的存在感很弱。之前联系小学老师的时候,几乎所有老师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可没想到,陈老师眼睛倏然一亮:“我记得她,那个姑娘学习特别好。那时候我教生物,初一时她是我的课代表。”
贾楠愣住了,但老太太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吃惊。
“我记得有一年朱建华偷了白鸽的自行车去卖,但是朱建华死不承认。白鸽的家人因为这事可没少打她,唉这姑娘也是命不好。怎么会有那样的父母……”
原来朱建华偷的是白鸽的自行车。贾楠想起了胖组长说过的话,她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有这样的渊源。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白鸽还没有找到,又蹦出来一个自杀的朱建华。从人手到照片再到朱建华,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指引。
但是,会是谁呢?他或者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