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见她没有回音,这才后知后觉的隐隐反应过来,脱口道:“你不喜欢定云侯世子吗?”朱槿合上那个锦盒,脑中却想起另一个身影,极为缓慢的向莲心摇了摇头,慢慢道:“赵泽兰……他很好,可是我对他只有朋友之义。”莲心本来想说有朋友之义已经很好,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更幸运,然而猛地想到什么,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若是面对另一个极为出色的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如意郎君投其所好而传来的心意,连一点欢喜都没有,那便不得不令人联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皇后让莲心住在景元宫附近的一座偏殿,方便朱槿来往。
朱槿回去时露出的笑容终于隐隐有了昔日在灵山寺时那样开怀的影子,第二天就带着长松去找莲心。
临走时找过一回昙佑,他刚结束早课,对她道:“你带上修仁去吧。他近日伤势应该好些了,若是你一直放他清闲恐怕不好。”
朱槿也想起修仁,又有些不满:“我也不是讨厌他……那你不和我去吗?”
昙佑的目光沉寂,看向她,轻声道:“殿下,我并非是你的侍从。”
他的语气虽轻,落到朱槿耳朵里却重如千斤。
朱槿的指尖按着门框,落在那里留下一道印痕。
而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朱槿还是带上了修仁,长松性子比长青直率,又和如海玩到一起,对修仁颇有不满。
修仁面色如常,之前听到朱瑜传来的消息时也无半丝异色。
去找莲心时,女道人姿态散漫,正倚在凉亭里享受。诸多宫女围在她身边,一面给她扇风一面给她投果子,颇有京中纨绔之风。
宫女们口中还不住的问:“莲心,你快说呀,那窦娥的冤屈到底有没有洗刷,下一折究竟是怎样了?”
这一幕让朱槿忘却了早晨在昙佑那里受到的气,心下觉得好笑。
长松在背后清咳一声,一群宫女们转过头,见到朱槿脸上纷纷惊慌失色,哗啦啦的跪下一片。
莲心从簇拥中起身,上前拜见,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
朱槿装模作样,也不叫那群宫女起来,问莲心道:“道长为何不跪下谢罪?”
莲心道:“小道以为小道无罪。”
“小道一介布衣入宫,结识几个深宫的佳人,靠着一张嘴皮子说说事,佳人愿意与小道玩耍,小道何罪之有?”
朱槿脸色不变,眼角却微微弯了一点弧度,同长松对视一眼,长松立马会意:“没听见了道长说你们无罪吗?快起来吧。”
“谢长公主殿下。”
朱槿开开心心的将莲心拉走,女道被她牵着微微眯了眯眼,问:“公主是否在tຊ之前见过我?”
朱槿回头,“你怎么知道?”
莲心像是思索了一番,才悠悠吐出两个字:“感觉。”
“我此前专门去过山下听你的一折戏。”朱槿道。
莲心微微笑了,“公主听的哪一折戏?”
朱槿的目光飞快地在莲心的注视下躲闪了一瞬,神色似乎又无动于衷,道了那个答案:
“《思凡》。”
这个答案让莲心颇感意外,而不久后又转为笑意,慵懒的弧度又上扬一点,让人察觉到几分真心实意。
朱槿的欢乐不长,第二日传来旨意,请来女官为她讲述一系列在太皇太后忌辰时需要注意的礼节,也顺带让她准备八月的中秋宫宴。
朱槿幼时跟着方嬷嬷长大,自然不至于不知礼节,前来教习的女官对此当是满意的,比她预料的要出色不少,转念一想,毕竟是太皇太后亲自带着长大的小殿下。
只是琴棋画女红这些技能稍稍差了些,苏玉看着朱槿的作品心底微微摇了摇头,朱槿侧立在一旁,看着这位来自尚仪局一一翻过那些画卷与绣品,只在最后捡起那张飘落的宣纸时,居然露出了温和柔软的笑意。
“长公主殿下专注于一技之长,那也很好。”
苏玉最后评价道。
朱槿被她看的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隐隐有几分欢喜。
她的字向来是写给昙佑和捎回京城的,昙佑却很少夸过她,如此被正式的夸奖自己的字,还是第一次。
她想现在就告诉昙佑,又忽地想起她和昙佑还在赌气。
苏玉注意到她凝固的嘴角,问道:“长公主殿下,您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了吗?”
朱槿微微一顿,却只是笑着冲她摇摇头,“苏女官入宫多久了?”
她提及入宫,苏玉的神色变幻了一下,但这样的变化太快,快的朱槿无法分辨其中的情绪。
苏玉道:“殿下,奴婢十六岁入的宫。那时奴婢还是一个小宫女。”
朱槿住了口,没有再问,苏玉也并不打算说下去,“今日便到这里吧,殿下,莲心道长应当刚从外面回来。”
朱槿和莲心交好,而宫里也稀罕这样一位新鲜人物,有时莲心的动向甚至比朱槿都更受人关注。
今日莲心去了邵昭仪处,朱槿向苏玉道过别后就准备去找她。
陪着她的是修仁。
尚未进殿,朱槿就看见莲心推开门,见了她露出笑,“莲心还正准备去找殿下呢,没想到殿下刚好来了。”
朱槿见她今日神色颇为飞扬,也不知道她在邵昭仪那里做了什么趣事,只是任她拉着进了内殿,又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修仁,为难了一下还是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麻烦奉御在外殿歇息,我与殿下总有些女儿家的私话要说。”
修仁闻言犹疑着看向朱槿,朱槿也迷茫于莲心突然要说的“私话”,但还是依言对修仁点了点头。
莲心关了门,对着朱槿像是发现了她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浮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她进了自己床榻边的柜子里,从柜子中搬出一个眼熟的锦盒放在朱槿面前。
“打开看看?”莲心诱哄道。
朱槿还真有几分记不清这个盒子,但脸上没有显出什么波澜,她亲手打开锦盒,发现里面是两壶民间的酒。
莲心解释道:“你知道邵昭仪的父亲是仪制司主事吧?我告诉你啊,这仪制司主事除了给上头干些杂活外,还有教导驸马的事务呢。虽然只是一个名头,毕竟身份悬殊,但是好歹是接触皇亲国戚的人。”
莲心继续道:“看来你的驸马很上心你嘛,居然连你喜欢酿酒都知道。”她平生爱极这些风月故事,这时不由得莞尔,张口道:“远峰横黛。秋水长天。都映轩窗外。”
这句是《琴心记》中的唱词,是第七折司马相如见卓文君那一折。
秋水盈盈,映出的东西再明白不过。
朱槿却迟迟没有动作,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酒。
莲心见她没有回音,这才后知后觉的隐隐反应过来,脱口道:“你不喜欢定云侯世子吗?”
朱槿合上那个锦盒,脑中却想起另一个身影,极为缓慢的向莲心摇了摇头,慢慢道:“赵泽兰……他很好,可是我对他只有朋友之义。”
莲心本来想说有朋友之义已经很好,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更幸运,然而猛地想到什么,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若是面对另一个极为出色的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如意郎君投其所好而传来的心意,连一点欢喜都没有,那便不得不令人联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莲心似是感慨似是警告,双眸一改往日的懒散,此刻极为诚挚又认真的冲她道:“殿下,若你有一件极为喜爱之物,喜爱到甚至想将它放在心头,那你就得明白,有朝一日,那些不怀好意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就绝不会放过你的胸口这一致命之处,一旦那把尖锐的刀想插进你的心脏,首当其冲的就是你置于心口的喜爱之物。”
京华七月荷花开得尚好,赵泽兰出门时路过庭院里的池子,一片清荷在碧波下摇曳。
凉亭的人见到赵泽兰提裙跑过来,“兄长!看我的新裙子!”
赵含意说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丁香色芙蓉锦,绣着葫芦蝴蝶的纹样,仙鹤雀钗垂落流苏,女子蛾眉淡扫,清丽不失端庄。看服制,显然是为宫宴准备。
赵泽兰心下覆上一层隐忧,面上却含笑道:“很好看。”
赵含意便跟着道:“我也觉得!这是秦姐姐挑的样式。”
她口中的“秦姐姐”是定云侯夫人的侄女,是如今苏州知府嫡女,现下正在定云侯府小住。
秦妍平日都会跟在赵含意一起,今日去没见到,赵泽兰猜想她应当是在自己院子练舞。
苏州知府将秦妍送来京中自然有意让侯夫人为她相看一个好夫婿,宫宴献艺是个绝佳的机会,秦妍长于舞艺,若是得了青眼,自然有人打听。
秦妍原本是不愿意的,然而没过多久又反了口,此后便一直闭门练习。
他没多想,别过妹妹之后赶到公主府时崔质已经到了。
“劳崔少监等,”赵泽兰抱歉。
崔质见他来了向他行过礼,道了一句:“无碍。”
赵泽兰虽是监修公主府,然而崔质多次掌管宫殿修筑,是朱瑜特意派来辅佐的内臣。自然,二人都是同朱瑜交好的近臣,也有许多共同话题。
不过崔质并不爱说话,也知晓朱瑜打算,未曾与赵泽兰多聊。
“你与长公主殿下虽有婚约,却并非牢不可破。”崔质还是生出了提醒的心思。
赵泽兰听到他的话只淡淡笑开,“多谢崔少监提点。”
他是最先去过灵山的人,不是不清楚嘉宁身上的变数。
“崔少监可知此次肃王回京,一同带回的还有蒙古来使。”
崔质神色凝重,明白了他的意图,“但愿一切如你所愿。”
虽然京中传言肃王自幼待嘉宁亲密,但肃王终究不是嘉宁的一母同胞的兄长。
崔质服侍皇帝也有几年了,虽了解朱瑜的凉薄,却也从这凉薄之中看出一点真心。
只可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东西,只有嘉宁察觉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