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意听着他微怒的语气,一时分不清是为了什么。宋知玄双唇紧闭,双目紧紧盯着满脸不解的人。她听的出来,他在怪她。良久后,魏意抿了抿嘴,随即转过身迎风而立,细小的声音有些颤抖,缓慢道:“大公子不知我便多活一日……哈,这种数着日子过活的生活,恐怕公子从未体验过吧。”那时她刚从锦衣卫手下逃出来,如尘埃一般日日躲在街上不起眼的角落,每日一睁眼就盼着天黑,因为夜里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锦衣卫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你说兄长会喜欢陈郡谢氏的姑娘吗?”宋知玄看向魏意,问出这个他思索很久的问题。
也不是他非得想这两人,只是宋知逸说,不过是茫茫人海中选一个不曾了解的人做妻子,所以是谁都一样。
他不明白。
不等魏意回答,他自顾自说:“妻子真的是谁都一样吗?”
不一样吧,魏意心里回答,虽然她不太知晓其中缘由,可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时,想必那才是夫妻才该有的样子。
“公子,这个问题您已经想了很久了,今日已经到纳征了,这会儿再问这个问题也有些迟了吧。”
“可是我忍不住。”
宋知玄直直看着她,似是要从魏意眼中寻找出答案。
魏意不再回答,熟练地从小厮肩上接过包袱扛在肩上,站在一旁等着他。半晌后他终于意识到还有人在等他,转身回屋拿出了两把长弓扔给魏意,然后拍了拍手,十分愉悦地说:“走吧。”
魏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带的东西,她快被压死了。
出了府宋知玄坐上马车,马夫甩着鞭子开始赶路,不过刚一离开宋府范围,马夫便停下了马车,轻快的跳下车将鞭子递给魏意。
去往演武场的路实在是太窄了,魏意也实在不方便每次都和宋知玄挤在同一辆马车内,实在是迫不得已给自己又加了重身份:宋知玄的车夫。
她接过鞭子,走到车门前从肩上卸下沉重的包袱,连同长弓一同扔了进去。车内的人被砸的闷哼一声,良久后他咬着牙说:“你对我的确十分不满。”
“没有。”魏意坐上马车,语气平静,随后右手扬起再落下,“驾!”
马蹄声哒哒地响起,魏意已经听不见宋知玄在说些什么了。自打当了车夫,她终于不用再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或是地毯了。
马车缓慢驶入蜿蜒的小道,速度不得不慢下来,沿路树木上早已空空如也,远远近近都显得格外凄凉,冷风迎面而来,魏意终于被吹的打了个喷嚏。
宋知玄听到车外的声音,随手捡起车中闲置的毯子递出去,等了半晌也不见外头的人接住,想也没想便一脚踹了出去。
魏意被他踹的差点掉下车,她有些无语地回头,却被那绚丽的毯子堵住了嘴,她隔着车帘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眼睛微酸,她将头转回去,吸吸鼻子,大声说:“不冷!我不需要!”
宋知玄无奈地将手收回来,可想了想,他又起身掀开车帘将毯子随意地扔在前面的人肩上,说:“你要是冻死了还得我自己驾车。”
“……”
魏意不再推辞,随手扯下来抖了抖,又随意地披在了肩上。
她握着缰绳的手有些颤抖,冷风灌入眼眶,眼睛被风吹的酸涩无比,终于在眼泪快要流出来时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把那不争气的泪水逼退回去。
马车行走的缓慢,周遭虫鸟几乎尽绝,只有车辙碾压路面的声音。
“骄月,你可曾想过将来要嫁什么样的夫君?”宋知看着窗外看无可看的风景,百无聊赖的问道。
魏意侧眸瞥了马车一眼,随口说了句没想过。她原以为他接下来会说,他想娶一个什么什么样的姑娘做发妻。
谁知宋知玄只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可想过,若有哪个公子向你表明心意,你当如何?”
他声音依旧如往常一样平淡,远眺着天边的峰峦叠嶂,猜不到山那边究竟是何景色。
她叹了口气,提高声量,微微侧头说:“不如何!公子别忘了,我只是一个丫鬟,别说出了宋府无人知晓,哪怕有朝一日真的被馅饼砸到,我也不敢轻易将它捡起来,更何况如今身在宋府,绝无这种可能。”
“我也从未听到过有哪个公子说喜欢一个丫鬟的,所以公子就不要再问我这些莫须有的问题了,这种问题我做梦都没梦到过。”
宋知玄张着嘴,无声地哦了一下,眼神从峰峦上移回到窗沿,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将目光转回远处。
两刻钟后,马车也平稳地停在了大柳树下,魏意跳下马车,又给马儿擓了一大摞干草,做好这些后,她发现宋知玄已经准备好了要训练的东西。
薛无漾与越祈宁已经许久没来过了,宋知玄说,二人被他们父亲逼着考取功名,所以被扣在家中复习功课,好在明年参加春闱。
少了这两人后,演武场显得格外安静。
“先将之前学过的剑法再过一遍,”宋知玄将自己的剑丢给魏意,“如果没有错处,今日就开始学弓箭。”
魏意接过软剑,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在走向空旷的场地,宋知玄则转身去了凉亭坐下。
他看着场上翻飞的人影,不得不说,她有时候打的不仅差,身形还丑。但是她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努力,看得出来,她是有些毅力的。
看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不对,场上的人今日的动作行云流水,哪怕与昨日都相差万里。
魏意收起剑,步履轻盈地走到凉亭,将剑还给他。
只见他挑着眉,眼神随她而动,说:“你骗我!”
魏意不解,问:“什么时候的事?”
宋知玄指指场上,又指指她说:“刚刚。”
“没有。”
魏意看着他,眸中十分平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动作要比之前连贯。
宋知玄见她目中坚定,便不再追究。
他将手边的弓箭递给她一支,“剑可攻可守,只在于你自己怎么用,而弓箭是靠距离取胜。弓有弓弦,弓片和弓把组成,弓拉的越满,箭射的更远。”
话落,她看他将弓拉至满月的手陡然一松,箭矢“嗖”一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场外的小树拔tຊ去了树尖。
魏意惊呼:“好厉害!”
宋知玄淡定地将手落下,听着魏意夸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射歪了。
“该你了。”他说。
魏意迫不及待举起弓箭,重量先不去说,弓弦她用尽全力也没能拉满弓,她转头看向宋知玄,语气有些弱弱地说:“拉不开……”
宋知玄被她的话一噎,他看向她有些无辜的脸,叹气道:“平日里饭都吃到何处去了?”
随后他站在魏意身后,手把手替她摆动作,“右手后肘尖、小臂、手腕、手背与箭在一条直线上。”
“还是拉不开。”魏意无奈。
宋知玄看了一眼弓弦,才明白不是魏意饭白吃,原是这支弓箭的弓弦要比他用的粗些。
他一腿微微弯曲,向下蹲了蹲,一手覆在魏意手上,替她拉开,“满弓时,右手手大臂与小臂夹紧,背部肌肉收缩。然后拧弦,平脱,放……”
看着箭矢飞速射向场外的树木,魏意眼中登时明亮。
“就这么来,自己去练吧。”宋知玄直接当了甩手掌柜。
魏意多次尝试后,终于独自拉开了这把弓箭,随着箭矢飞出,宋知玄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来她吃了很多饭。
天色将暗,魏意才疲惫地收起弓箭,她只觉得双臂酸软无力,稍微抬起都会微微颤抖。
宋知玄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可不知不觉间,上扬的嘴角慢慢僵硬,随即眼底染上几分温柔与惋惜。
“你也不必如此艰辛去学这些东西,”宋知玄看着她说,“如果怕面对真相,那就不去触摸,不去探究,日子总归是要朝前看的。”
正在整理东西的人听到宋知玄莫名其妙的话,不觉眉头一皱,说:“我不是怕这些。”
她低头随意地擦着手,“我学这些东西也不全是为了我的父母,我只是害怕自己有朝一日突然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有能力反抗逃命而已。”
她语气轻快,说完抬头看向他,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宋知玄从她语气中听出了无所谓,好似他多管闲事一般。
“你身在宋府,怎会有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宋知玄眸中似带火气,克制着说:“兄长有一日不知你的过往,你就会平安度过一日,不必杞人忧天!”
魏意听着他微怒的语气,一时分不清是为了什么。
宋知玄双唇紧闭,双目紧紧盯着满脸不解的人。
她听的出来,他在怪她。
良久后,魏意抿了抿嘴,随即转过身迎风而立,细小的声音有些颤抖,缓慢道:“大公子不知我便多活一日……哈,这种数着日子过活的生活,恐怕公子从未体验过吧。”
那时她刚从锦衣卫手下逃出来,如尘埃一般日日躲在街上不起眼的角落,每日一睁眼就盼着天黑,因为夜里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锦衣卫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不想每天夜里等天亮,天黑时又盼明日。”
“每日在惊慌与期盼中度过,有什么意思呢,况且,我也没打算一直留在宋府。”
“公子想要告诉大公子的话,也无妨。”
她回头看向他,眼前好像是被碎了的琉璃盏遮住了视线,此刻他在她眼中显得支离破碎。
宋知玄似是从她平和的语气中听出了绝望,同样他也听到了将来有一天她会离开宋府,他更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此刻他怒火中烧,憋了良久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府!”
接着一把夺过魏意手中的弓箭,以及她还未扛在肩上的包袱,他脚下生风,将魏意甩在身后,踏着大步上车,独自一人生气去了。
魏意哑然,她嘴唇微动,心中某处如同被浇灌了凉水一般,冰凉一片。
最终她还是理智的闭上了嘴,快步上前上了马车,熟练掉头,然后挥鞭启程。
马车在曲折的小道上显得格外孤独凄凉,密林中已经逐渐黑了下去,只有隐约的杜鹃声,声声入耳。
进城时城中已经点了灯笼,明亮的火光照在魏意脸上,才让她从浑浑噩噩中将自己一点点拉出来。
街上热闹非凡,各种吃食的香味随着微风进入了她的鼻中。
很香,她很想吃。
好在街上人多热闹,说话声此起彼伏,才让她没听见自己肚子提出的抗议。
“停下!”车里的人声音闷沉着说。
魏意朝周围看了看,找了一处宽敞的巷子将马车停下。
她以为宋知玄有急事,连忙跳下车站在一旁等着,可是她等了半晌,车里毫无动静。
“公子?”魏意疑惑开口。
谁知下一秒一锭银子从车中被扔出来,掉在马车前室咕噜噜转着,待停下后,宋知玄才说:“去看看是否有枣泥酥。”
魏意捡起银子攥在手中,朝长街东西两侧看了看,随即选择了向东街跑去。
她得跑着去,因为刚刚宋知玄那句话,她听出他快饿死了。
此时距宵禁还有些时辰,所以街上的行人依然很多,叫卖声如绎不绝,甚至比白日里更甚。
魏意目光在街两侧仔细寻找着,嘴里一直呢喃枣泥糕三个字。
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一股穿透肌肤的寒意穿过衣衫,寒风一过,只让人觉得骨头都是凉的。
宋知玄扔出银子后就阖上了眼,头靠在车壁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魏意。
街上的灯光透过窗棂与车帘,恍恍惚惚撒进车内,随着布料的纷飞变换着影子。
他在觉得自己快睡着时,才猛地睁开眼睛。
魏意似乎去了很久,可是依然没有回来。
宋知玄仔细听着车外,叫卖声依旧如绎不绝,他抬手掀起车锦,目光投向街上,在繁杂的行人当中寻找着魏意的身影。
看了好一会儿,魏意依旧没有出现。
宋知玄心想,她不会自己去现做了吧。
此时街上突然骚动起来,行人全部向一侧涌去,他眨眨眼睛,目光挪到眼前的地面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去看看。
看看魏意是否混进人群中去看热闹去了。
下车后,他再次确认眼前的人群中并无他想要找的人,抬脚向人潮涌动的地方走去。
走了十来步左右,宋知玄就停住了两脚步,他看着不远处一个举缸的杂耍团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这让他不禁想皱眉。
这种杂耍团每隔半月就会有一次,尤其是举缸或是顶碗,每次表演都会有,实在是谈不上稀奇。
若是她因为几个缸几个碗忘记了给他带东西,他真的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立刻马上饿死。
也可能是气死。
表演杂耍的地方不是很宽敞,局限性很大,表演的人不一定会能大显身手。
刚刚宋知玄下车时还特地确认了自己的位置,东西街为横,南北街为纵,他们马车刚好停在十字街东南处的巷子。
如果要人多,还不如去他们放马车的南边广场,那里白日以摊贩为主,夜里人就散去了,地方宽敞,能吸引更多的人看。
不过随后他想到了要找人,又感叹还是此处人少了好找。
他正寻找着魏意的身影,忽然间天空亮如白昼,一股强光从他左后侧上空落下,撒在人群中,他迅速扫过人群,还没来的及反应,前头所有人都十分好奇地回头。
“哇,你快看,”一个年轻女子指着那亮光的一侧,直惊呼道:“那里好亮,是在做什么?”
宋知玄听到如此惊叹,也十分好奇地回头,恰巧看到了光源为何物。
那女子旁边一个俊俏的男子瞬间指着泛起的亮光大声喊道:“快看,是火树银花!”
其余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天边火光四射,犹如烟花一般,璀璨夺目,不可直视。